津门,海光寺大道。
马蹄‘哒哒’,车轮‘轱辘’,在夜色之中,一辆并不算起眼的马车行走在幽暗的街道上。
车夫粗壮魁梧,腰里衣襟下面鼓囊囊的别着撸子。
在马车后面紧跟着四匹骏马,马上的大汉穿着利落的普通灰布短装,然而后面都背着毛瑟快枪,显示出马车里面人物身份的不凡。
李鸿章和女婿张佩纶坐在马车上面,无声沉默。
虽然马车里面升着炭火,然而却感觉依然是十分的寒冷。
心冷!
虽然已经夜黑,然而街上的店家酒肆都在门外高高的挑着大红灯笼,到处都是一片哗然喧沸,说着今儿山海关的事儿。
大清历来无秘密,今日圣上接连电令,调小站的定武军,马厂的津胜营,大沽炮台的守军,去唐山驻守抗倭兵。
早已传得沸沸扬扬,人尽皆知。
正逢喜庆春节,只要日子还算过得去的人家,不是走亲访友,就是在家盛宴招待亲朋,所以人人都在酒桌上面,变色的谈论山海关的破陷。
尤其在喝酒之后,更是拍桌子撒酒疯,无不大骂关上诸军窝囊无能,失了咱煌煌大清上国的体面。
老人们都不由的联想起三十年前英法大兵进津京,杀人放火,最后撵走了咸丰帝,一把火烧了圆明园这祸事儿,更是吓得心惊。
谈来说去,大伙儿都是越谈越迷惑。
——咱泱泱大清朝,幅员万里,百万大军,怎么就输给了弹丸之地的小倭夷了呢?
“中堂,伯行一定会安然无事逢凶化吉,您尽管宽心。”
看到岳父坐在车厢里,一脸苍老的默默无语,张佩纶忍着心里的惊惶,连忙劝说。
“老夫不是担心他,各人有个人的造化,既然他选了去山海关,生死也都是他的命!”
李鸿章带着疲惫的怒气,沉声说道:“这场仗本来就不应该打起来,也完全可以避免!——自己本事不如人,还不自知自明,居然玩火弄什么借刀杀人;结果把老夫的北洋给屠了,却失火烧了自己手,刀子反手割了自己的肉!现在慌了,知道疼了?”
张佩纶听出来了,因为李经方失陷在山海关生死未卜这事儿,算是真正的激怒了岳父,说出了他从未说过的‘大逆不道’的抱怨。
“这事儿英国人不会坐视不理,中堂您没见到,刚儿宝士德虽然没有说什么许诺,可是脸色已经羞怒的变的血红。”
“幼樵,你不明白呐——;指着现在的情形,倭夷兵十几天的功夫就能打到京师,等占了燕京,就像三十年前那次,就算英法烧了圆明园,要圆要扁,朝廷不也都捏着鼻子服服帖帖的认了?”
李鸿章长叹说道:“在这种巨大的诱惑下,除非现在英国领着大军过来堵路,不然谁也挡不住倭夷的野心!”
“那次烧园子,是因为僧格林沁扣押了英法的39名谈判代表,关进了圆明园的大牢,生蛆死了20人,所以激怒了英法联军,才烧了园子;”
张佩纶失色说道:“老佛爷这刚建好的园子,这次总不会被——”
张佩纶突然闭嘴,他发现自己刚才的话,就等于默认倭夷会像三十年前的英法联军那样,能攻陷燕京。
“洋人制定了一个无耻之极的什么《万国公法》,说是‘凡使臣被杀,他日破城,鸡犬不留。’这公法,我是在英法烧了园子以后才知道的;这事儿不好在朝堂上明议,你不妨给你京师的清流朋友写信,絮叨一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