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荷嘉的轿子徐徐穿梭在内宫甬道之间,周兴身穿铁甲,头戴铜盔的走在车子左前方,楚荷嘉掀开珍珠美玉编织而成的帘子,悄悄问道:“喂,你现在就这职务了?”
“回禀殿下,前儿皇上说了,卑职作为清廉官员,不应头衔太多,不然每次分发俸禄,合起来便超额了,于是撤了些头衔,只留下一个一等侍卫的封号。”周兴答得很有礼貌。
但是楚荷嘉见他只有君臣之礼,极其不爽,皇帝哥哥的潜台词已经很明显了,这厮还在装傻充愣,她冷笑一声:“清廉官员?这却不然,人家都参你在扬州收受盐商贿赂。”
“殿下,水至清则无鱼,我天朝没有任何一个衙门,单单靠朝廷俸禄就可以养活并且运作的。”
“那你的生活作风呢?本宫看过别人参你的奏折,说什么以奴才之身,欺主子之体,敢情是贾府的某些不守妇道之人,与你……这也是无风不起浪,他们虽然捕风捉影,但是如果胡乱捏造罪名,言官是罪加一等的,你自己心里清楚。”
周兴:“……”
直到了紫禁城某处张灯结彩的行宫大殿,灯火辉煌,水磨石地板上铺着名贵动物皮毛所制的毡子,铜鹤铜鼎,香烟袅袅,宫乐阵阵,好不热闹,更有皇家上中下三代的公主格格、驸马都尉充塞其间,男的清一色的麒麟补服,女的清一色的凤冠霞帔,然而这些男的极有规矩,从不敢逾越,远远站在女人后面磕头献礼,请安问好。趁着和硕公主入更衣室,周兴擦了擦汗,寻了个方便的由头一溜烟跑了,再回来垂花门时,突然见到仇都尉迎头过来,招呼道:“周侍卫,你可别磨蹭,今儿皇上也来了,几位王爷也在座,圣上点名了你,你可不能抗旨不遵。”
“都尉大人,您老就饶了卑职一回吧,我这身衣服进去,还不笑话死人了,那里面都是些金枝玉叶、天潢贵胄,我去了还不是丢人现眼,像个什么样子。”周兴一个劲的恳求加摇头,和硕公主的身份地位美貌,确实样样高贵不俗,他不是不想娶,而是不敢娶。从自己来说,有了这么一位皇家的宝贝,后台保障也确实是硬了,但是家里就要被她压着,没看见那些驸马爷忍气吞声的样子么?从自己老婆来说,多了公主这尊活佛,说不定也会家门不幸啊,关键他也没摸清楚荷嘉的性格脾气,两人相见次数也屈指可数。
“唉!这话就不对了。”仇不仁谆谆教诲,语气带了些斥责:“多少人挤破头而不可得,你这里却不想要,你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圣上这么做,分明是要重用你的意思,如此安抚你,接下来必有更大的事情要你做,和硕荷嘉公主,在众位殿下之中,是最出类拔萃的,你已经拂逆了她一次,不能变本加厉了。听我一言,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时至不行,反受其殃。”
周兴叹息了一声,忽然走上前道:“多谢大人提醒了,卑职前儿听闻大人有恙,遣人送了些百年人参,不知大人可收到了没有?”
“你费心了,我已收下,但是你不许别人贿赂,自己却贿赂,这也不像话呀。”
“卑职可不是这么以为,贿赂是在于通情办事,我的礼物则是问候答谢一声,并不求您老什么。”周兴辞谢回身,与仇不仁分开,说不得只好从后殿进去,昂首挺胸的站在门外,他有装束和牌子,往那儿一站,别人也不说什么,就以为他是来当班的。可巧后面这里搭了戏台子,兴许是天热,后门大开着,光禄寺卿左伯言亲自主持指挥,十七皇姑等人已经在前方坐定,左伯言慌张的接了戏单子,扫了几眼,突然脸色难看道:“这《打金枝》是谁点的?点什么不好,就是来一出和和美美的《满床笏》也行,《打金枝》虽然也讲郭子仪,但是这场合……是不是胡闹了点?”
“大人,这是和硕公主点的。”小太监悄悄回了,左伯言便识趣的闭口不言了,管他呢,你们爱咋滴咋滴,反正不是我点的,到时候难堪的也是你们,他便传下去给了内班。
周兴听着觉得有趣,这公主的性子未免太另类了点,实话说,《满床笏》和《打金枝》几乎是同一本戏,只是因为地域不同而流传版本等方面也不同,后者是秦腔的,陕西那地儿流行,而且,情节也会有所差异。周兴不回头,单拿耳朵听着,过了片刻,几出戏完了,到了《打金枝》,原本做得端端正正的公主驸马诰命们,忽然人头攒动,窃窃私语起来,再听,台上的戏份变成了这样:唐朝郭子仪的儿子郭暧,是一位驸马爷,和公主发生了矛盾,于是公主回娘家告状……
所以才叫《打金枝》,打的就是金枝玉叶嘛。
因为有皇帝在座,十七皇姑等人都不敢说什么,皇帝自己也讶然了,这是谁点的啊?这不是成心捣乱嘛?按他以往性子,说不定就是怒火中烧拂袖而去,但他知道有这个胆子的,唯有他的亲妹妹了,他用咳嗽来掩饰脸上的不悦:“这出戏是谁加的?”
楚荷嘉从万花丛中莲步轻移的来到他面前跪下,贝齿轻咬红唇,那模样儿让人看了更觉楚楚可怜,檀口轻启道:“皇上,这是十四妹点的,妹妹虽然贵为公主,得居宫中,然而打小眼看着诸位姐妹们、皇姑们,不说出嫁之前,出嫁以后也是深居简出,原本没什么,女儿家不宜抛头露面,宜谨遵圣言。但是我们偶尔进宫觐见、彼此请安磕头,管家、侍卫、嬷嬷还是要盯着咱们,不予贿赂,便不予放行……我的三姐姐、二姐姐,她们已经四五年见不到自己的驸马了,出嫁之后幽居娘家敕造的宅子,倘使叫下人传驸马进来,没有贿赂,他们就说公主们不知廉耻……皇上,咱们还是皇家的女儿吗?”
她一说完,眸子中的泪水就啪嗒一声如珍珠一般掉落在地,其余的女人们感同身受,纷纷念她帮着她们出头,一时受尽委屈忍不住的,纷纷落泪。虽然公主是君,驸马是臣,可是尽一次夫妻之礼也要受人指责,这也太过分了吧?楚天阔皱了皱眉头,他万万预料不到拿来束缚天下人、巩固统治的礼法,其实最后束缚最深的,还是他们皇家!他看着那些即便到了此地的驸马们,依旧不敢和名义上的妻子们并坐,这时信奉佛教的十七皇姑也开口相求,皇帝扶起了和硕公主,开口道:“天下是我楚家的天下,朕也不忍见到如此结果,你们怎么不早些禀报朕呢?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既然有十四妹带头,在十七姑大寿期间,朕就借花献佛,即刻令宗人府下旨:公主驸马虽然不能失君臣之礼,但也不能失夫妻之情,即刻起二者不必分居,来往也不必传唤。”
一道令下,众人下跪山呼万岁,登时这些男男女女才敢并肩坐在一起,和硕公主喜笑颜开的入座,周兴在背后听见这些,也不禁暗自感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