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第二次外放实任的日子越来越近,兴儿一应拒绝了诸多不必要的应酬,并把四个轿夫也都发银子遣散了,单独留了来旺,雇了马车,准备拖家带口过去,因为人也不多,他心境也在慢慢变化了,这天贾琏又派遣了隆儿过来,隆儿期期艾艾道:“琏二爷说,琏奶奶走时,竟把巧儿姑娘也分派走了,他心切之下,带了昭儿先行一步。可珍大大奶奶说着就要回金陵去,想着回去看房子,琏二爷托了你关照一下。”
“隆儿,你不必这么怕我,这位珍大奶奶是怎么回事……”兴儿真是明知故问了,宁国府烟消云散,尤氏成了寄人篱下,其中况味不亚于黛玉,自个儿赶先要下几亩薄田房产看住了,亦是一条明智的退路,黑山村那儿有祖地,金陵未必没有,将来抄家也是不入官的。唉,你们不争气也就罢了,个个想着享福,可是皇上并不给我求情的余地,一是拉我入狱,二是叫我传旨王子腾,这不是敲山震虎吗?
隆儿传完先走,兴儿后一步再到荣国府,去见贾赦,却看到了小妾嫣红在那儿得意洋洋的撒娇:“大太太可刻薄吝啬惯了,但凡她经手的东西,必然克扣得连皮也不剩,那秋桐也是目中无人的主。我刚侍奉她回来,就见大太太的娘家弟兄,舅老爷过来埋怨,说是大太太出嫁时,所有家产都是嫁妆了,也不给亲弟兄留口饭吃,前儿舅老爷的女儿邢姑娘进大观园,跟了二姑娘在紫菱洲一起住,大太太作为亲姑姑,不过问不说,还是琏奶奶看她可怜周济她。依我说,究竟也不是琏奶奶善心,她连小姑子二姑娘也不管,定是平姑娘的主意,噢,平姑娘准是要扶正了。”
嫣红口中的舅老爷,必然是刑夫人的弟兄,表字德全的邢忠了,也就是邢岫烟的父亲,邢岫烟是和妙玉感情最好的一个,亦师亦友,现在已和薛蝌定亲了。后来又听嫣红告状说,刑夫人秘密打点好了财物之类的话,贾赦听得老不自在,兴儿哪会过问这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打道出来,问了小丫头,知尤氏在李纨房中,转道往大观园去,他是常客,宛如布施香火的人一般,畅通无阻,况且都在传他是内定了的姑爷,自然无人拦阻。到了稻香村,果见尤氏李纨妯娌两个在谈心,素云传了,两个妇人起身相见,兴儿一来便问:“珍大奶奶,黑山村我早就安排好了,有乌进孝和焦大在,他们和我感情极好,你何不去那里,反倒让我白费苦心了。”
尤氏似乎刚哭过,眼睛还是红肿的:“我都回过老太太了,东府没落的人,到西府也当不成光鲜奶奶,金陵有咱们管田房、管地租的人,况且你又顺路,岂不便宜些。”
兴儿无话可说,坐下默默喝了口碧月递上来的茶,想当初尤氏作为长房奶奶,虽然性子软弱,到底也会办事,会忍让,起码不做伤天害理之事,也未尝打压佩凤携鸾等人,对自己也有过好的地方。这时时过境迁,她快奔四的人,哭得梨花带雨,连带兴儿也不好受:“这么着,都是小事,我顺路护送,你打点好就行了。”
他又想此去江南有可能打探得到秦可卿的消息,稍稍舒缓,看着李纨道:“兰哥儿成了我的门生,必会为你争光,你父亲怎么样了?”
“他年纪大了,听说正病着,几位学生皇子常过去看呢。我可是等着你回来,喝我小姑子的喜酒呢。”李纨半开玩笑,半活跃气氛,优雅的低头,其中情意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看得兴儿心里酥了一番,偏她又移过了头,兴儿只得告辞。
他可不大相信什么皇子好意相看,楚时他们是你死我活的夺嫡,李守中牵扯进去,没准是皇子们整病的……只是皇帝也管不过来,他又如何办到,说好了尤氏的事,刚回家,柳湘莲意气风发的来报,他换了黄马褂:“周太守,托你的福,哥哥我升了侍卫,专程陪同保护你的。”
贾芸一身鹅黄长衫:“赶明儿我干得好,圣上没准也看在你面上用了我,这都是跟你剿匪的功劳,皇上到现在才下旨褒奖,我们当然要跟你同去,这一任的官印,听说在抚台大人那儿,你要先去苏州交接。”
而后倪二、卜固修也来了,程日兴却得了病,早慰问过的,人家年纪也大了,靠古董生意也能养活,就不掺和了,兴儿是有喜有忧,喜的是好兄弟们能有好下场,忧的是皇帝也太能整了,面上作得喜气洋洋:“柳大哥,卜师爷、倪二哥,快请快请!鸳鸯,拿签筒来,临行前玩个酒令,大家开开心心的去。”
席间倪二又说王短腿、茜雪作为上次云光大案横征暴敛的证人,也早放了出来,倪二感叹道:“想周兴一等侍卫品职虽高,却是虚衔,但陕西钦差、三秦监盗、会试主考,好歹都是响当当的,天下无人不识君。如今只放了个太守,可谓虎落平阳了,好在比县令强多了,到底是正印。”
兴儿无所谓的说了句知足常乐,鸳鸯笑道:“老爷,我提议宣个牙牌令,用三张,就是三宣牙牌令了,酒令如军令,军令如山,错了,就要喝一杯。”
鸳鸯自己饮了令酒,居中而坐,晴雯、香菱也来闹着玩,众人轰然叫好,鸳鸯在桌子上翻了骨牌:“左边是张地。”
卜固修张口就来:“头上有青天!”
“不通!不通!该死!”贾芸叫了一声,卜固修只得喝酒,厚着脸皮:“我是故意错的,为讨一杯酒喝。”
“右边是斧头。”
“六桥梅花香彻骨。”卜固修这回好了,斧头是五点和六点组合,六点是六桥,五点就是梅花,这货还是有学问的。
闹哄哄的玩了半天,热闹不可开交,尽欢而散,翌日周兴、尤氏、妙玉三路人马汇合南下,期间薛姨妈还派了张德辉送行,表了礼物,兴儿不免说些劳乏干娘,代我问好之类的话,按下不提。行到通州码头,人来人往,早有航船拉客的人接了行李,周兴从京杭运河赶赴江南,从今而后是平步青云,冲上云霄,还是虎落平阳,平沙落雁,就看这三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