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家人知自家事,虽有王子腾作为中流砥柱,史家隔了几代,也未见得多亲,且生齿日繁,贾府的排场用度是入不敷出,况后辈绝无迎难而上、排忧解难者,男子安富尊荣,女辈如凤姐中饱私囊,如李纨明哲保身,探春即便看不过,也是回天乏术。自从老太妃薨逝、贾敬“殡天”,家下更是乱作一团。王夫人等得出入椒房面谋元春,自然能揣摩出周兴将来是一大助力,故此投石问路,兴儿听了答道:“太太说的是,晚生虽到了成亲之龄,不过家下也有了两个丫鬟……”
“丫鬟只是通房丫头……”王夫人笑着打了回来:“你如今也是官家了,放两个通房丫头不算什么,我也是从王家出来的人,算是见过世面,你觉得探丫头怎么样?”
贾政自斟自饮,沉吟不语,此老不惯处理家务。王夫人却有几分能耐,一开始便绝口不提王熙凤贾琏,按理周兴最先是前者的奴才,老王问请安该先问他们才是,兴儿也滴水不漏:“承蒙太太关怀,三姑娘……可是还没到及笄之年呢,这般谈婚论嫁,似乎不妥。”
“探春自小是我来教养的,她虽是庶出,但人是姐妹中最拔尖的一个,德、言、容、功,一丝不苟,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是她嫡母,谈婚论嫁,从腹中便可以……”王夫人笑得异常和善,在兴儿看来却阴险至极。
兴儿不动声色的酌了口茶:“先谢太太的茶,我这人向来不喜谈媒,得看看三姑娘的意思,才好商酌。”
“依你。”王夫人徐徐点头,心想这周兴果然有一股疯性,不按常理出牌,若说他不知礼,三纲五常人家也晓得,若说他知礼,从凤丫头的事,再到今天的说法,又透露出邪性,怪人一个。探春她是喜爱,也经常从着她,无奈是赵姨娘生的,赵姨娘又爱闹,始终要出阁的。拿一个庶出,换一个臂膀,这笔买卖当然划算:“玉钏,你去大观园秋爽斋请三姑娘出来见客,顺便看看周瑞家的忙完了没有。”
玉钏去了,约莫一炷香时间,请了探春出来,玉钏回周瑞家的、林之孝家的还在二姑娘的紫菱洲办事,贾探春身材长挑,微微弯下细腰,福了一福,美眸充满神辉:“太太叫我是什么事?”
“原本不该让你出来的,只是周兴说要见你,问问你觉得撮合你们俩怎么样。”王夫人托起她,令她坐在小杌子上。
“这……”贾探春妙目流转,眸子里登时有几分愠色,你周兴算什么人?不过是贾府走出来的奴才,可惜自己空有雄心万丈,但凡自己是个男人,早就走出去成家立业了,又怎能成为一颗棋子?她对庶出的身份非常敏感,也不会把曾经让她反感过的周兴放在心上,但表面上却是热泪盈眶:“不是老爷太太不在理,而是问这话的人不在理,未嫁从父,三从四德,女儿还是知道的,但凭父亲母亲吩咐便是。”
这指桑骂槐的话说得铿锵有力!然而兴儿毫不介意,贾探春心里愈发恨他鄙夷他,什么叫癞蛤蟆想吃天鹅肉?这就是了,心里认定必是周兴一手撺掇的,你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分量?!兴儿离座起身道:“老爷,太太,义学的太爷请了我,不能怠慢了长者,晚生这便告辞了。”
感情的事,他不想勉强,转身便走。贾政脸色有点沉,淡淡瞥了一眼王夫人,王夫人无奈道:“不怪三姑娘,这丫头我知道,从小儿便心高气傲,和赵姨娘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老爷若要责罚,还是罚我好了。”
“哼!罚你?你又有什么错?”贾政见探春跪地含泪的模样,也不忍相骂,叹气道:“你们哪里知道周兴的难得,以为公府门第,运隆永祚,便了不起了么?那甄家接了四次御驾,金山银山,还不是被抄了?今日若是错过了周兴,来日必将后悔莫及!”
贾探春不敢说话,心里却不以为然,王夫人低声道:“老爷……我倒是还有一个法子,周兴和薛家也不牢靠,不如我家好一点。他上次不是在老太太面前替二姑娘求情了么?莫不成他看上了迎春?她们三个丫头,都是打小接过来我这儿住的……”
“嗯……”贾政平复了心情:“可迎春是大哥的女儿,最好和大嫂……你们妯娌两个商量一下,虽有贵妃娘娘和你哥哥顶着,可是你们不读书的人,哪里知道盛极必衰?君子之泽,五世而斩。我贾政只盼着,不要玷污了列祖列宗的清流之名便好,好了,叫丫头们打点好行礼,吩咐钱华备轿备车,我即刻要去通州码头了,老太太那儿,你们多多留心。”
贾政走了,贾探春才敢靠在王夫人膝上,魅人的鸭蛋脸布满了泪痕:“太太……”
“我的儿,不关你的事了。”王夫人摸了摸探春的头发,她自己也觉得惶恐,若是有人专心对付他们,贾府的罪名太多了,若是贾元春和王子腾倒台了……简直不敢想象。贾探春却有另一番心思,她虽然看不上兴儿,但对兴儿看上迎春有些不忿,我怎么就比二姐姐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