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贺灿灿的挤出一丝勉强的笑容:“下官愿意将功补过,任凭王爷发落。”
杨柯心道:“这个胡贺看起来是一介腐儒,木讷老实,其实多年来的宦海沉浮,也是百炼成钢修成老狐狸了。刚才那句话表面看起来是心悦诚服的接受处罚,实际还是话中有话。把将功补过放在前面,任凭发落放在后面。将球又踢回给自己,以退为进,以守为攻,倒是不可小觑。”想到这里,杨柯忽然打定了主意,看来胡贺只要用好了,倒是一把利剑。
“案子既然出在你胡大人的治下,解铃还需系铃人。该由大人你上奏,今天捣毁这萧家私设刑场和监狱的老巢,就算大人你的功劳了。怎么处置萧家,还需大人依照国法,秉公断案。至于这第二条么,本王觉得这个地方就不要拆了,原样保存,改造成陈列之所,让洛阳城里的官吏和百姓都可以来看看,彰显朝廷废除私奴的决心,那可是功在当代,利在千秋的丰功伟绩,这份功劳,理所应当还是要落在胡大人你的头上了。”
胡贺一听,立刻脸上阴晴不定,目光闪烁,心中着实乱做一团,倍感纠结。纠结的原因不外乎风险极高,功劳又十分诱人。风险高是因为对外公布自己一手侦破了此案,又由自己来断案,就相当于带头向萧家、四大氏族、乃至全天下蓄养私奴的权贵豪门公开宣战,从他们的禁脔中虎口夺食,得罪的人只怕难以计数。功劳诱人的原因还是在于读书人的骨子里就有立德、立功、立言这三不朽的圣训熏陶的想法,如果在他手上能废除私奴制度,为朝廷赢得人口和税赋,让无数私奴成为自由民,不仅仅是有大功于朝廷,更是万家生佛般的德政,只怕够得上百姓立生祠的标准了。
看着胡贺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杨柯心中雪亮,自己这一招釜底抽薪之计是击中了胡贺的要害了,他此刻一定是在做激烈的思想斗争,正在权衡利弊。所以,也不着急,更不追问,只是笑吟吟的看着胡贺,颇有点稳坐钓鱼台的味道。
胡贺沉吟半晌,看了看眼前这位天字第一号权臣,突然灵光一现,心中恍然大悟,自己怎么如此愚钝不堪,险些误了大事。有面前这个豫王做自己的后台,还何惧之有?就算四大氏族又能如何,事实证明,朝局纷争到如今,这四大家还不是乖乖的在他面前俯首称臣。何况能加入豫王的阵营,就相当于找到了天字第一号的大靠山,这可是自己平时烧高香也求不到的机会啊。至于风险,做什么事又会是万无一失的呢,喝凉水不也有塞牙的时候吗。一旦成功了,自己可就是名利双收啊。所以,当务之急只有一点,就是赶紧向杨柯表忠心,他只要鼎力支持自己,则大事济矣。
想透了这一层,胡贺一脸庄容,向杨柯深施一礼:“王爷,下官不才,虚度光阴,埋首案牍,不过是一俗吏也。但自问从不敢违背圣人教谕,不敢愧对朝廷的恩养,这废除私奴乃是千古第一遭,虽有千难万险,下官甘愿粉身碎骨,万死不辞,甘为王爷效以死命,唯王爷马首是瞻。”
杨柯不禁暗自发笑,这胡贺果然是绵里藏针的老狐狸,又一个大帽子扣了过来,将自己死死的绑在战车上,不过今日能收服胡贺为己所用,也算是如愿以偿了,至于口舌之利,杨柯却不会去计较,当下点点头:“只要胡大人用心办差,朝廷一定会体谅大人的公忠体国之心,放心,天塌下来,自有人帮你顶着,胡大人完全可以放手做事,后顾不必有忧。”
听罢这番话,胡贺如同在六月天喝下了一杯透心凉的冰饮一般,浑身三万六千个毛孔无不舒坦,他恭恭敬敬的应了一声诺之后,转过头面对自己手下的一众差人和衙役,中气十足,官威凛然的吩咐道:“来人,将此处一应人犯全部押回大牢,听候发落,再派人去医官多请一些太常,就地救治和安置这些私奴,一应用度均从公中支付,不得有误。”
命令下达完毕之后,周围的这些衙役们立刻忙碌起来,抓人的抓人,救人的救人,监牢的铁门也被打开,牢房中被囚禁的男女老幼纷纷被放了出来,在院子里面黑压压的或坐或站,挤了个满满当当,还有人不住的向胡贺千恩万谢。
唐仲看了看意气风发,指挥若定、与刚才畏畏缩缩的神情判若两人的胡贺,不禁微微一笑,对杨柯说道:“王爷真是好手段,谈笑间又收服一员大将,只是这位兄台未免滑头了一些。”
杨柯淡淡一笑:“如果不滑头,这位寒门出身的洛阳令只怕官位早就不保了,不过他人不坏,没有什么劣迹,也从不害民,是个有良心的。前世不修,才到这权贵满地的京都做父母官,还能左右逢源,是个有手段的。所以也不必苛责求全了,毕竟人无完人。用人之道么,求之于势,不责于人,善之善者也。”
“王爷高论,听您这么一点拨,胡贺没准还真是一支利箭,萧氏可就该恶报临头了。”
杨柯抬头看了看偏西的日头,语气森然道:“这全天下的人口,朝廷能录籍在册的,只怕连一半都不到,那么多的人口都到哪里去了?这些权贵拿着朝廷的俸禄,还从朝廷那里挖墙角,将这些人口都据为己有,不纳粮,不缴税,不应劳役和兵源,还敲骨吸髓,私相刑讯,一言以决生死,这私奴分明就是全天下的法外之地,只怪这萧家倒霉,做了这个出头鸟,说起来,本王还真的要感谢他们,没有萧家的人望,只怕还起不到杀鸡儆猴的作用。”
众人听到这里,方才明白,原来杨柯动萧家是早有预谋,也是另有深意的,唐仲心思灵动,联想到刚才杨柯吩咐胡贺将此地变成陈列场所面向官吏和百姓公开展示的命令,不禁大为佩服,萧家以及大氏族真真为朝廷所忌惮的其实是他们在士林和天下读书种子当中的威望,而名声一旦臭了,威望自然烟消云散,让天下人都能看到萧家这个关押私奴的院子里是何等的惨无人道,不亚于将氏族们诗礼传家的外衣统统剥去,将他们的丑陋面目暴露在全天下人的面前,这可是比杀了他们还要有效的办法,从这一件事来看,最起码以后萧家百年的声望就毁于一旦了,至于其他氏族,只怕也要背上骂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