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柯微微一笑:“叔父不用担忧,事情再多,也有轻重缓急之分,先后顺序之别,只要分清主次,找到病根,从根子上着手,自然会药到病除,咱们一件件来办,首先是不能怕这个麻烦。”说到这里,杨柯微微停顿了一下:“至于入仕的事情,等侄儿协助张华料理完了司马伦的事再说。”
杨济完这番话,精神一振,心里暗想:“是啊,遇事首先不能怕麻烦、不能躲,其次要分清主次,找到症结所在,一件件来办,仅仅是这个见识就不俗。”只是他还没想想明白杨柯为何要等到司马伦的事情料理完了再考虑入仕的事情。这一夜是生死之劫,神经绷到了极点,体力也消耗殆尽,杨济觉得一股深深的倦意袭来,看着杨柯淡定沉稳的表情,暗自松了一口气,经此一役,杨柯的远见和手段展现得淋漓尽致,既然他如此胸有成竹,自己也不用事事劳心了。一念至此,杨济双眼微闭,在摇晃的车驾中沉沉睡去。杨柯撩开了车帘,外面夜色苍茫,一股冷风袭来,直入肺腑,让自己头脑顿时清醒了不少,杨柯长长的吐出了一口浊气:“是啊,接下来该怎么办,是得好好琢磨琢磨了。”
深秋时节难得的艳阳高照,夹岸的柳树沿着堤岸蜿蜒不绝,一直延伸到水天交接的尽头,柳叶落尽,只有千万缕柳枝在秋风中随风起舞,洛河水倒映着金色的粼粼阳光,长桥卧波,行人穿梭,一阵阵带着泥土和柳树清香的空气扑面而来,沁人心脾。依然是洛河之滨,依然是画舫之上,张蕊看着杨柯站在船头,惯穿的一袭白衣,身姿挺拔修长,脸上挂着招牌似的微笑,阳光中的侧影一如从前的俊朗飘逸,但不知道为什么,张蕊感觉到了一些不同。从前他从杨柯身上感受到的是温润如玉,现在感受到的却是高不可攀,甚至有一点点陌生。
杨柯走下船头,接过张蕊送上的一盏清茶,茶汤碧绿,茶香淡雅留韵,丝丝缕缕。眼前的张蕊铅华不染,素衣长裙,鹅蛋形的脸颊肤如凝脂,弯眉如画,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顾盼生辉,满头乌丝只是插了一根简单的木簪,秀发垂于肩头,半遮的脸颊梨涡浅现,和一年前相比,张蕊更显清丽,但似乎多了一点含蓄。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这洛河之滨的美景吗?”杨柯啜了一口茶汤问道。
张蕊摇摇头:“幼芳不知”。幼芳是张蕊的字,古代只有官宦之家读过书的小姐才会有字,也只在亲近的人面前才会用字来自称和互称。
“人们都说曹植曹子建当年宿于洛河之滨,与洛神相遇,才写下了洛神赋,其实,我还知道另一种洛神赋由来的典故。”
“哦?另一种由来?”
杨柯扶着张蕊进了船舱,相对而坐。“曹子建天赋过人,十岁能文,颇得父兄喜爱,当时曹操正为霸业殚精竭力,曹丕也在朝为官襄助曹操,曹植则因年纪尚小,遂得以与曹丕的夫人甄氏朝夕相处,进而对甄氏生出爱慕之情。之后曹丕于汉献帝二十六年称帝,甄氏被封为妃子,她比曹丕还要年长三岁,黄初二年,甄氏因为色衰失宠,写诗遣怀以解忧闷,曹丕看到诗作后大怒,遂遣使将甄氏赐死,葬于邺城,据传甄氏死时披发覆面,以糠塞口,十分凄惨。那一年,曹植到洛阳朝见曹丕。甄氏所生的太子曹叡陪皇叔吃饭,曹植看着侄子,想起甄氏之死,心中酸楚,曹丕遂将甄后的遗物玉镂金带枕赐给了曹植。曹植在归途中,夜泊洛河之滨,恍惚之间,睹物思人,遥见甄妃凌波御风而来,曹植惊醒,却原来是南柯一梦,于是文思激荡,写了一篇《感甄赋》,后来太子曹叡继位,为避母名讳,遂改为《洛神赋》。”
“幼芳曾读过甄夫人所写的那首诗—出亦复苦愁,入亦复苦愁。边地多悲风,树木何修修。从君致独乐,延年寿千秋。”张蕊缓缓吟诵,语带凄凉:“自古红颜多薄命,无情最是帝王家。甄夫人不幸的是这两样都被她遇上了,如何能得善终。。。。。。”
“是啊,正因为无情最是帝王家,所以甄夫人才自古红颜多薄命,人生匆匆如白驹过隙,真正能敞开心扉,随性而为的又有谁能做到,何止是甄夫人,这世上所有的人哪一个不是如飘絮浮萍,身不由己。”杨柯凝视着岸边随风摇摆的柳枝,淡淡的说道:“这一年来,我做了很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我不愿意杀人,不愿意参与党争,不愿意用蒯钦和文鸯做诱饵,不愿意和父亲形同陌路,还有你,我不愿意。。。。。。。”
张蕊打断了杨柯的话,神情执拗,眼神炙热的看着杨柯,声音虽小但语气坚定但:“我愿意。”
看到杨柯愣了一愣,张蕊拿起桌边的书笺,一页页的翻开,满纸娟秀的蝇头小楷,似乎在自言自语:“自你走后,我每天看着从前记录下来的你随口吟诵的诗句,自己也兴之所至,随手记下自己的所感所想,就这样一年的时间,不知不觉写满了一本。其实,我就是和一个不知道身在何方的人在聊天,不知道那个人现在在哪里,正在干什么,有没有像我一样在发呆,是否还记得我这样一个人生过客,今生我们是否还能再见。。。。。。”
杨柯默默从袖中取出一方绢帕,递给了张蕊。
张蕊接过绢帕,轻拭眼角不知不觉渗出的泪痕,绢帕上还带着杨柯的体温和气息,看着杨柯近在咫尺,张蕊心中忽然涌出了无限的暖意:“发呆的时候,我常常在想,你真是一个奇怪的人,从来没看过你发脾气,永远是那种淡淡的神情、温文尔雅的样子,永远不知道你心里在想什么。我也曾有过怨恨,当时你为什么不告而别,我被他们抓走的时候,也在想你是故意用我来迷惑司马繇,让他们认为你是个纨绔膏粱,放松了对你的戒备,还用我引开了抓捕你的官军,让你能逃出洛阳城,你是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吗?”说到这里,张蕊幽幽的叹了口气,抚摸着面前的书笺:“每天写啊写,记啊记,慢慢就明白了,我一直在帮你找理由,好让自己心里好过一点,后来我想通了,有没有这些理由都无关紧要,我只知道我愿意,我愿意为你做任何事,哪怕豁出自己的性命都没关系。而这些都是我心甘情愿,为你能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的时候我都会满心欢喜,其实与公子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