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相对于他的暴怒,安笙却是极平静的,唇片轻动,淡淡吐出两个字:“你走。”
本以为他会恼怒的转身拂袖而去,但他没有,反而托起她双足,将手深入狼牙镣内侧,用自己的手掌挡住尖锐的锯齿,避免她再受伤。
然后,他咬紧牙关,暗用内力,硬生生的将狼牙镣扳成两半。
但如此,那些锋利的锯齿也刺入他手掌,鲜血入柱在污浊肮脏的地面上流淌着。
君修冥这一举动,震惊了在场的所有人,即便是安笙都有所动容:“丫头,现在可以回家了。没有人会再伤害你,从今以后,朕会保护你。”
他说罢,双手环入她腰肢,将安笙打横抱起,向外走去。
常德惊慌失措的低喊一声:“皇上!”
君修冥将安笙从地上抱起,如此剧烈的动作,势必会将胸口尚未愈合的伤口扯裂。
果不其然,君修冥左侧胸口的衣襟,被鲜血染红了大片,明黄与鲜红绞缠着,分外的妖娆诡异。
而他已经紧紧的抱着怀中女子,踏着平稳的步子,一步步向天牢外走去。
每走一步都好像踩在刀刃上一样,胸口中剧烈的疼痛,一下强于一下。他咬牙强撑着,对她,依旧舍不得放手。
不远处的前方,就是天牢的出口,那里有脱离黑暗的阳光。
别院里,王氏刚刚从酣睡中醒来,侍女正伺候她梳洗。
大太监便慌慌张张的走了进来,跪地俯首,禀道:“回禀太后,皇上苏醒后,去了天牢重地,将贤妃从牢中带回了宫。”
“嗯,哀家知道了。”王氏平淡的应着,似乎此事并不出乎她意料。
而那太监依旧跪在地上,一副欲言又止的为难神情。
“还有事?”王氏又问。
“回禀太后,皇上下命将天牢的狱官杖毙了。”大太监老老实实的回答。
“哦?是何原因?”王氏的脸色沉了些许,原因无他,那狱官不是别人,正是王氏的一门远亲,按本辈分上来说,王氏还是那狱官的姑奶奶。
倒也不是此人有多么重要,只是,皇上公然处死王氏族人,这不等同于再打这位太后的脸面吗。
王氏一问,那大太监只得吞吞吐吐的回答:“听闻,是因那狱官按着规矩给贤妃娘娘上了脚镣,弄伤了娘娘的脚腕,皇上震怒,便下命将人处死了。”
王氏静默了片刻,而后嘲弄一笑。
大太监又问:“敢问太后,不知此事当如何处置?还望太后示下。”
王氏叹息着摇了摇头:“罢了,将那狱官厚葬吧,再赏赐其家眷一些金银,以示慰藉。此事就此作罢,以后不要再提了。”
帝王此番的确失了分寸,但却不是冲着王氏,不过冲冠一怒为红颜,她这个做母后的总不能为了一个无足轻重的人与皇帝理论个是非对错吧?!
反正人已经死了,便也只能做个冤死鬼了。
“老奴遵旨,即刻去办。”大太监领命,躬身退了出去。
“随哀家去看看皇上吧,这一番的折腾,只怕是要扯裂伤口了。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的。”王氏将手随意搭上侍女臂腕。
而此时,殿中。
君修冥高大的身躯靠在软榻之上,身下柔软的白虎皮褥,已经被鲜血打透,他只封了胸口几处大穴,却不允许任何人上前为他包扎伤口。
常德双膝跪地,将头压的极低,闷声不语,脸上写满担忧与沉重。
最后终是沉不住气的道:“皇上,无论您有多大的怒气,都要保重龙体啊。”
然,主位之上,君修冥并不予理睬,幽深的眸里夹杂着怒火,手中紧紧攥着那封从金陵城送来的信。
白偌贤便是他的四弟君易潇,或许人人已经记不起这个四皇子了,因为他从五岁时便离开了北盛。
如今他以自己暴毙一事,而欲要登基为皇,朝中的那群臣子竟无一人敢言,杨尧也跟着反了。
暴毙,或许白偌贤让她回来,就料定她会为了他,向自己动手,只是他没料到她终究还是心软了。
如果此番铤而走险回去,暴毙一事自然不攻自破,只是这条路,定当是凶险无比。
“太后驾到。”
小太监尖锐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殿内压抑的气氛,声音落后,只见王氏在侍女的搀扶下缓缓而入。
君修冥起身拜礼:“参见母后。”
“罢了罢了,皇上这副模样,赶紧躺下吧。”王氏摆了摆手,而后又道:“常德还不快让军医给皇帝上药包扎,你觉得他还有多少血可以流!”
王氏一声吩咐,跪在地上的人终于松了口气。
常德慌忙起身,让候在屋外的军医进来,利落的为君修冥上药,好在这一次他并没有推开军医。
上药的过程是极痛的,君修冥却面无表情着,认真沉寂的侧脸,英俊的诱人魂魄。
王氏倒是没什么反应,她了解君修冥心性坚韧,看着雪白的绷带缠住他血肉模糊的手掌。
军医嘱咐着:“伤口愈合前都不要沾水,切记随意乱动再扯裂伤口。”
军医絮絮叨叨的嘀咕着,但常德心知说了也等于白说。
皇上一旦接触贤妃,就不可能维持住冷静理智,所有的禁忌,也都不再是禁忌。
王氏一直等到君修冥包扎完伤口,才在侍女的陪同下离去。
北盛遭遇这番的变故,她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好在命人将君雯送去了燕国。
而王氏前脚刚走,后脚君修冥就起身离开,没有人敢过问他去哪里,但每个人都知道,他是要去探望贤妃。
彼时,安笙接到白偌贤的来信,信上说要接她回去。
她唇角不由得讽笑,将信放在烛火上点燃,化为了灰烬,眸底一片凉薄。
安笙沉思着,这几日军中死气沉沉,人人口中议论着皇上病危,原来这个男人不过是想将计就计。
她相信,再不过几日,军营里定会传来皇帝驾崩的消息,至那时,师父也一定会放下戒心,而他顺利的回金陵,便也就不会太难。
淮州一共有五十二郡,说小也并不小,一旦得知皇帝驾崩的消息属实,白偌贤一定会派人来此驻守。
如果他不能顺利夺回皇位,失去的便是北盛整个天下!
正当安笙思考时,君修冥已步入了房间,见她正望着窗外发呆,温声道:“在想什么?”
安笙回过神色,平静的看向他:“在想你什么时候死,只有死了,才有复生的希望。”
君修冥一笑,在她身旁坐下:“死而复生,呵呵,你已清楚了朕的计划,那么你的那一剑是选了朕吗?”
安笙沉默,当时她并没有思考太多,只想着泄恨,看着他倒下的那一刻,整个人都惊慌失措了。
或许事情就是那么巧,偏偏王氏赶到,将她打入了天牢。这一切便也演变的越来越真。
良久之后,安笙才又问道:“将太后接到淮州来做什么?虽然可以胁迫王氏一族的人叛变,但此举就不会引起他怀疑吗?”
君修冥指尖轻轻地划过她柔嫩的面颊肌肤,似格外的疼惜:“傻瓜,将太后接来已是十多日之前的事情,而你过来也不过两三日。
这两件事本就没有关联,他自然不会起疑,朕相信,四弟很信任你。因为他喜欢你,只不过这个皇位他坐不了多久?”
安笙心虚的别开眼帘,漫不经心的问:“什么意思?”
“还记得你与杨尧比武的那日吗?”
“恩”安笙自然记得,就是因此,她手里现在还有调配北盛士兵的兵符。
君修冥唇边一抹淡笑,笑容里有几分苍凉,他拥着她的手臂轻微颤抖:“都是上一辈的恩怨了,若不是朕的母妃将他的母妃逼死,也许就不会有今日了。”
安笙微微错愕的看着他:“所以不是你要将白偌贤赶尽杀绝?”
君修冥凤眸微眯,似察觉了什么,深深地看着她,无奈的轻叹:“他是这样给你说的?”
安笙犹豫了会,点了点头。
君修冥苦笑的看着她:“你相信吗?”
安笙却并未回答,登上这个帝位,没有一些残忍的手段,又怎能稳坐这个宝座?
君修冥的墨眸清幽深沉,回忆着尘封已久的往事:“当年,朕的父皇原本很疼爱我的母妃,就连我也认为,日子会这样一直幸福的过下去。
直到朕五岁的那年,父皇纳了怜妃,从此母妃便日日独守着菀宁宫。
怜妃在宫中的气势日盛一日,父皇也彻底淡忘了陪他度过十余年的孙贵妃。怜妃很快有了身孕,那个孩子便是朕的四弟,君易潇。
怜妃自然是想让她的儿子继承皇位,从此母凭子贵,所以屡次陷害几个皇子,母妃忍无可忍,便将所有的恨倾注在她身上,终是忍不住动了手。”
也是因为这件事,孙贵妃一夕之间沦为了毒妇,死在了冷宫,八岁那年,他便被送到浣邺做为质子。
安笙敛眸不语,静静地听他说着,在那深宫中,这样的事似乎也已很寻常了。
君修冥冷冷一笑,继而道:“四弟的功夫是朕所教,你又怎么会呢?至那日,朕就已对你们的身份产生了怀疑。
后来发现在整个金陵除了君雯,便只有白偌贤与你走的较近,果然,在此有了突破,朕的隐卫墨白查出白偌贤是冒名顶替,却不知他的真实身份。
朕想着他与你有关系,但在金陵却又查不出你们的交集,所以朕只能猜测,四弟这些年一直在浣邺!到了浣邺,一些事,也就逐渐的水落石出。”
说到这里,君修冥的脸色阴沉了下来,因为君易潇就是安笙的师父,所以清妍知道他与安笙的往事,倒也实属正常。
这些事,他到底是知道的晚了些,好在他早有防备。
但让他怀疑的是,为什么君易潇会和丫头走的近?只因为她是安笙的姐姐吗?
安笙淡若清风的笑,些微嘲弄:“皇上还知道些什么?”
他炙热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身上:“怎么?丫头的身上还有朕不知道的事?”
安笙的心莫名不安,掌心间侵出了细密的汗珠,生怕他已知道她并不是安若离。
转而,她只能借机转移话题:“臣妾假冒皇后一事,只怕皇上也早已知晓,臣妾自以为天衣无缝,在皇上眼里却不过是些难登大雅之堂的小把戏!”
刘云曾对她说过,皇后应该是被他的人劫走,后来她仔细想了想,王氏与公孙一族争来斗去,这其中利弊的关系,坐收渔翁之利的自然都是他。
君修冥牵住她的手,温润的目光落在她白皙纤细的手背,唇角含着苦涩的笑:“朕知道你是想替八两讨回一个公道,只要你开心,朕也自然可以由着你。”
提起八两,安笙不由得想起了半斤。
或许当初她就不应该觉得好玩,给她们取了这样奇怪的名字,如今也便不会提起其中一个,就会想起另一个了。
彼此间又是短暂的沉默,安笙终是沉不住气,率先打破了沉默:“那皇上打算如何处置宁王?”
君修冥吹灭了榻前的烛火,似有些倦了,轻声道:“朕答应过太后留他一命,囚禁终生。想必这比让他死更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