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霖沉声道:“和霸王来分胜负手,一战得失并不重要,陇右武威朔云三郡其实就是一张棋盘,落子几棋只是添头,定式才是关键。”
荣孟起颇是赞同侯霖这个说法,顺着话往下道:“霸王先手布局,留给我们腾挪之地不多……”
他沉吟片刻才迟疑问道:“落子天元?”
侯霖皱眉,脑袋摇似稚童手中玩耍的拨浪鼓。
荣孟起出言后又自嘲苦笑道:“是啊,他本就是爱走无理手的棋家,又何如不提防?”
日暮渐晚,侯霖抬起头,看着伏月城城楼的檐角倒影,恍恍出神。
面南望北,故人不知。
幽州燕阳郡南境。
和名贯九州燕阳府相临的乐浪郡北边,在地图上像是一根尖刺扎进燕阳郡的是一座不过百户的小城,城名单单一个釜字。
入春之后昼长夜短,虽是夕阳西下,可这座用木石垒砌的土城仍旧沐光,深黄色的城墙在红日照耀下,泛出淡淡的金黄色。
几缕烽烟飘散,城楼上这座土城唯一算得上官的年轻县令坐在一片干涸的血泊之中,一动不动。
如他这般芝麻大小的官员在大汉的官林宦海中不值一提,比起沧海一粟还要渺小,这座百户小城更谈不上有什么油水可言,一锭在冀州邺城不过上壶酒水的银子就能买下这座土城里唯一比肩城墙高低的建厦。
年轻县令岁数真的不大,过了立夏也才刚刚三十,像他这般年岁的世家子弟多半都凭着家族林荫打点关系,在郡城里谋得一官半职,或许品阶与他这小小的七品县令不相上下,可这漫长仕途的前景却一个天一个地。
这只有像他这样无根无基的寒门士子,才乐意到这种小破县城里任职。
燕阳十万铁骑尽折于北塞之上的消息传播遍了北方三州的各个角落,百万匈奴南下,九边城塞告破。仅仅三日间,幽州闻讯南逃的百姓就不下数十万众,而同为九边三府的燕云郡不知为何没有半点消息传出,听说连幽州刺史都弃了官印不知所踪。燕阳郡城外那让冀州人谈之色变的石碑林被匈奴铁蹄踏成了平地。
釜城里的百姓都是自幼土生土长在这块的居民,许多人甚至这辈子都没踏足出过釜城外,在他宣告匈奴百万铁蹄即将要来之后,全城百姓只有出乎意料的沉默。
釜城南北朝向的两座锈铜城门就此紧闭,直到听见让人发怵的庞大马蹄声和看见平原上翻滚起的无际沙尘,也没有一人出入。
这就是他们的家,祖祖辈辈都在此地生根发芽。
逃?往哪逃?
死?死在此!
这就是釜城百户人家的心声,可不知为何,走马上任不过数月之久的年轻县令也没有走,而是招呼着城中青壮搬运城外的石头。
在匈奴马蹄逼近釜城的那天清晨,年轻县令将都没穿过几次的崭新官府叠好,放置在了县衙里。
然后三十年从没握过刀剑的秀才县令,揣起一把杀猪用的屠刀,把官印挂在脖子上、走上了城墙。
北城外,数十万匈奴铁蹄。
早已得知北塞被攻破的冀州刺史在河套平原上聚集了十郡九万郡兵,静候匈奴。
只是他不知道,已经南逃的幽州百姓也不知道、就连姬城鸣、马行驹也没想到。
就这么一个在州郡地图上找不到的小小县城,一面不到四丈高、踹一脚都能落上几块砖的土墙,以及城中妇孺老幼共计五百二十四人、已经硬生生拦下了作为匈奴先锋的二十万游骑三天三夜。
在能覆海沉陆的匈奴铁蹄下,这座小城就如汪洋大海里的一叶扁舟,险象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