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向鸢摇了摇头,看向荒原另一边,烟尘翻滚,只听得战鼓轰鸣马蹄踏践,却什么也看不到,虽说平时不论任何时候他都是一副玩世不恭的闲散模样,可在这足以决定他一营弟兄的生死抉择上却稳如泰山,也不在乎跑了多少叛军,战功这东西嘛、凉州随处可捡,可也得有命捡,瞧不起叛军是一码,可他打心眼还真没把叛军当作蠢蛋,佯作败军拉出个骑军冲锋距离后杀个回马枪是他的拿手好戏,又如何会给叛军这个机会,若是前面埋伏着几千叛军,恐怕他这三千弟兄大半就得都冤屈死在这了。
“不能冒追,数千轻骑,一炷香功夫都没撑到就逃了,里面猫腻太大,这滩不深却很浑,老子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何时在阴沟里翻过船,派遣一骑去城里回个军报,咱们去看看西陲那帮小子怎么样,别被叛军给压着打了。”
老六见云向鸢一脸正气凛然,也挺起腰板抱拳喏了一声。
不用轻骑传报,侯霖和荣孟起也看了个大概,看着叛军朝着南边逃去,侯霖仍对荣孟起对云向鸢盖棺而论的评价耿耿于怀,指着南方道:“看到没,云向鸢脑袋不笨,哪有败军朝着一个方向逃离的。”
荣孟起冷哼一声,还是一副油盐不进的臭脸,争论道:“要是他连这点常识都没有,趁早将骑都尉的兵权交出来,不过凭你在军中威信,又如何能让青州兵马心服口服?”
侯霖哑然,荣孟起这话不光损了云向鸢,连带着他也一并嘲讽到了。八万军马,鱼龙混杂,连群虎山仅余的几千弟兄侯霖都不敢说对他能做到以死相报,更何况青州军和西陲戍卒这两座有主山头?
外疾易愈,心病难医。被荣孟起一语戳破了这层窗户纸,侯霖除了苦笑外连半个字眼都反驳不了,外人看来他这个白面书生拾了个天大便宜,白白有几万精兵猛将归于他麾下,可其中苦楚他却是打碎牙齿也咽不下去。
谢狄春毫不加掩的冷视不提,连青州三万兵马对他也谈不上什么忠诚可言,只怕有朝一日真到了分道扬镳的时候,他跪下来求爷爷告奶奶都不如云向鸢轻言淡语的一句话管用。
军伍里的袍泽情分,那是游离从尸山血海里积攒起来的,就连群虎山的弟兄对他的敬畏也远不如对秦舞阳。侯霖不是什么七巧玲珑心,可也不是傻子,看着平日来众人眼神就能回味出一味三两来。
荣孟起看到侯霖靠在城墙上托着下巴,神情有些落寞,自知失言,可他孤高心性如何也做不到拉下脸安慰几句,只得软了软话锋道:“侯霖,若说初下群虎山时你只是一介布衣,尚有回旋余地,可今时的你,要是在无决断,终有一日会迫不得己做出决定的。”
侯霖抬起头,要放在刚出长安那会儿,多半还会配上一张强颜欢笑的苦脸,可这一年来见多了生离死别,对旁人感受便也不像之前那么在乎,只觉得唇口发涩,侯霖艰难道:“我明白你意思,如今天下大乱,连皇亲贵胄都起二心,妄图自立,人人心思不安,有投机者,有苟活者,我初时只想平定凉州动乱,不论朝廷事后如何封赏,都决意做个籍籍无名的太平官,可现在看来……”
侯霖扯了扯嘴角:“痴人说梦啊!”
荣孟起自知心结如铃锁,解铃还需系铃人,也不逼问,转过头看着远处荡起如云高的飞沙走石,坦言道:“时势造英雄,亦是英雄造时势,天下江河俱往东流,海纳百川,这是天时,北马南舟,这是地利;士农工商,这是人和。”
侯霖听着荣孟起一时长抒胸臆的话语,撇头长吐一口浊气。
荒原之上,由近万西陲戍卒组成的战阵每向前推进一步,地面便剧烈颤栗一次,等靠近身影遁于灰尘中的叛军士卒时,已是震颤的让人心慌意乱,站立不安。
侯霖看着这幕曾在学士府茅屋内无数次捧着泛黄兵书遐想的场景,恍惚出神,下意识道:“一年三百六十日,多是横戈马上行。”
荣孟起口中蹦跶出一字道:“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