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朔云郡。
苦寒之地不枉其名,时节刚入冬时便飘起鹅毛大雪,三月春日沐风这片贫瘠土地也没有完全解冻,仍有一滩又一滩的浅薄冰雪错落在沙石之上。
风散云霾,春阳融雪。数十骑奔驰而过,左手边是一处已经不见人烟的破败小村落,枯井草房,被大火焚成灰烬,黑黝黝的火燧沾染在还算保存完好的几座石瓦平屋上。房屋旁边,一处被简陋木栏围成的畜圈内只有几具被野兽叼食物只剩骨架的家畜。
这几骑匆匆而过,并没有停留,领首的小头目也仅仅侧身望了望这个一眼便可一窥无漏的小村子,旋即正过身勒住缰绳,身后数十骑也纷纷停住脚步。
这几年凉州战火不断,数百万民众流离失所,人人面带菜色,可这一队矛枪鲜明的骑卒人人红光满面,哪有半点像挨过饿受过冻的惨景模样?
这可归功于年初攻破富庶一方,有着塞外江南之称的陇右郡府苍城。城中一座囤满积粮的粮仓可供十万大军一年支用,以往经常饿着肚子和官军厮杀的叛军人人大朵快颐,这小头目嘴里还叼着一支剔牙用的木签,可想这个冬季过的有多无忧无虑。
有酒有肉,有兄弟有女人。人生所求更有何哉?
“将军,你说官军是不是吃饱了撑着,不在天水郡好好呆着,跑到这朔云郡干甚?去年那几仗打的他们还不疼?”
其实只是一队十二人斥候小头目的汉子听后呵呵一笑,回过头训斥嘴巴刚冒出胡渣的楞头小子道:“你懂个屁!那帮整天吃饱了就在女人肚皮上卖力气的官老爷可不是怕大王一口气打进天水郡,还不得吓的屁滚尿流?所以才派底下兵卒进军朔云郡,好把战线拉长些,被大王杀的丢盔弃甲也好早点闻到风声跑路不是?”
十几人瞬间哈哈大笑起来,只觉得这头目豪气万丈。被喷了一脸口水的年轻叛军也不恼,虽说依他资历进不了二十万叛军最精锐的虎骑营,自然也没亲身经历那场一战打到天崩地裂,覆灭十万朝廷兵马的大仗。可光听到这消息后就浑身抖擞,似乎就有了用不完的气力。
乖乖!那可是十万颗官军人头啊!站在平地上不得密密麻麻一大片,又怎样?还不是被自家大王八千重骑一波冲杀败退几十里?单是说出这八千重骑、十万大军就够唬人的了。
想到这,年轻斥候目泛神采,压抑不住心中激动,心想自己要是也能有朝一日和大王并肩作战,死了那也含笑九泉。
围攻苍城时他在人群中可遥遥踮起脚尖看见过那八千重骑的英姿,光是身上那泛着寒霜光泽的铁甲就让他觉得发怵。八千人肃穆无声,静悄悄的在高头大马上行军而过,别提乳臭未干的他,就连身边几个在刀尖箭雨里爬摸滚打的老兵卒子一样大气不敢出一声。用文绉绉的说法就是光气势就能不战而屈人之兵咯!
年轻斥候又问道:“那将军,咱们跑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撞到官军么?朔云郡就这么巴掌大的地方,大王麾下的虎骑营可是一日可奔袭数百里,到时候官军在被杀败退了,通风报信的可比不上虎骑营那帮悍卒的马力。”
斥候头目一脸不耐烦,架不住这毛头小子一口一个将军叫他的心里舒畅。将军、一军之将,二十万叛军真正能担得起这名号的掰着十根手指头就能数清,可当兵吃粮求军功,还不是为了一个地位?甭管麾下有几兵几卒,总之是个官都乐意底下弟兄奉承一句将军,要是做到一营都尉或是副将,和心腹交谈更是被一口一个大将军拍着马匹。这种不成文不见光的规矩人人心知肚明,起初他也觉得可笑,是不是将军自己心里还没点数?可真被人这么开口称呼,一样上瘾。
他挥挥手,抬起头瞅了瞅略微刺眼的日光,心不在焉回道:“怎么?这么想撞见官军?你还真把自己当作虎骑营的那帮豺狼了?还是当官军都是软柿子随手可捏?别到时候见到明晃晃的刀尖吓的尿裤子就行!”
他又小声嘀咕一句:“碰不到才好。”
年轻斥候撅起嘴,自负的撇过头,只觉得这家伙太过小瞧人。
这座早被战火燃烧一空的偏僻小村坐落在朔云郡西北部,四处旷野,离着天水郡边只有不到二十里的废弃官道。如今人人自危,连饭都吃不上,更不要提会有恪守尽职的驿卒还会留在驿站里修缮官道,若非如此,这一队斥候也不敢跑到这里来打探。
凉地男儿多是生的五大三粗,平时看上去老实巴交的庄稼汉放下锄头拿起战刃就能为兵,这也是为何凉州自旱灾暴乱起一直平息不了的原因之一。凉人善战,也善骑。像这一队充当叛军耳目的斥候马术娴熟不输军中老卒,人手一杆无缨铁矛一把厚重朴刀,只要没走背运撞见大规模的官军游斥,都能全身而退。
跟着霸王一路从武威郡杀进苍城的斥候头目望着冰雪消融的官道,有些失神。
他一个小小斥候什长当然接触不到关乎整个凉州局势走向的军报,和身后年轻骑卒也是胡诌一通。叛军眼下形势之好众人皆知。打掉了十万朝廷平叛大军,夺得了苦凉七郡中的粮仓陇右,仅剩下的几万郡兵士气早已跌落低谷。以往几百官军骑马追赶数千暴民的场景一去不返,现如今都是叛军追着官军赶。霸王这个草芥大王也就水涨船高的坐实了身份。
只是依他的榆木脑袋如何也想不通龟缩在天水郡的官军怎么敢在这时候出兵,还南下到跟沦落并无区别的朔云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