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这位日后本该挑起燕阳府梁柱的长子埋葬在草原之上,在本应如约而至的燕云府援军迟迟未到的情况下,忠义营士气虽不如初出北塞时那般高涨,可也没低落至深谷。上至马昊明,下至任何一名普通骑卒,沉默寡言下都多了一种气质。
视死如归。
马昊明坐在大帐中,一身铁甲已经数日未卸。匈奴合围之前他本有机会领军突围,可在粮道截断后他断然打消了这个念想。
九边城塞失守已经毋庸置疑,至于为何,他不知,也不想知道。但他深知只要自己待在这里多一天,九塞南边的幽州百姓就会有更多的时间南下逃离。
已经断粮七日,断水两日的忠义营仍旧一如既往,训营,岗逻,游哨,有条不紊的进行。
原因很简单,因为马昊明也一样七日未进粮,两日未饮水。
甚至连营地四周都的草根都被燕阳将士刨遍,可同样无果。雪海山曾附耳进言杀马果腹,马血止渴,被马昊明拒绝,北原上没了马匹难不成靠两条腿和匈奴打仗?再者说燕阳铁骑不论是他,还是底下士卒,对战马的感情可谓无血缘却胜之,是视为过命的袍泽弟兄,恐怕真下令杀马,不用匈奴动兵,燕阳大营就已经乱作一团了。
马昊明倚靠在营帐中,北原是午披罗纱夜裹裘的鬼天气,他营帐中除去四根主梁外都砍去做了柴火夜晚取暖,更显空旷。
神情略有萎靡的马昊明脑子却无比清醒,听着营外来来回回的马蹄和脚步声,不由想起十三年前亦在北原之上,一个体弱多病的黑衣书生笑容和煦的望着他,跟他说武将安邦,文臣治国。你马昊明不用去担心朝野上的勾心斗角,不用去管天下人的流言蜚语,做好你的燕阳将军就可,燕阳一日不负天子,大汉便一日无愧燕阳。
对这袭黑衣恭敬仰慕的马昊明从未敢忘,连黑衣书生因为干瘦而凸出的喉结鼓动都历历在目。当时的马昊明尚且年轻,虽有攻破王庭,生擒匈奴亲王之功,可依旧流言蜚语无数,是这黑衣书生力排众议,劝诫广文皇帝下诏奉拜马昊明为燕阳将军。
这才有了大汉北塞十三年不受匈奴一骑侵扰。
胡须杂乱的马昊明轻笑喃喃道:“我燕阳铁骑为国镇守北塞十三年之久,外人看来所誉不过斩杀匈蛮,逢战必胜。哪里知道燕阳铁骑真正之强,在于仅存一骑一人,仍敢策马冲阵。不纳降;更不投降。”
“先生当年的一话之恩,我马昊明和十万将士用了十三年去兑现,现在是该结束了。圣贤有言,夫忠于国,恪守尽致。民义于世,至死不渝。我燕阳十万将士人人都能做到为大汉而死,为袍泽而终,十万铁骑大多粗人莽夫,不明白什么是读书人的气节,可依然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雪海山钻进帐中,手上把着最后一只信鸽,他面露苦涩道:“陷阵营和御卫营已经三日音讯全无,恐怕……”
马昊明点了点头,摊开宣纸,旁边墨砚里已经干涸。他咬指将血挤进砚里,亲笔写道:“汉燕阳将军马昊明留,吾领燕阳府将士据北已十三年之久,小战近千,大战数百,胜多败少,罕有负绩。今匈奴百万部落意图南下侵我国境,犯我山河,掠我百姓。燕阳府戍守北塞义不容辞,先皇亲书旗幡一杆,昭彰忠义。所部八千燕阳将士自不敢忘,亦生当拭血,死后裹身,国耻未偿,勿忘本分。奈何匈奴重兵围困数日之久,军无余粮,马无余草,吾决心已定,领军死战,留书一封,再无所憾。”
马昊明在盔甲上随意抹去指尖血迹,将宣纸裹好付与雪海山,神情平淡道:“准备好了么?”
“弓矢全都带上了,所有杀匈蛮用不上的东西都烧干净了,八千将士都在辕门那集结完毕了。”
马昊明和雪海山走出营帐,双手摊开,将信鸽向南放去,回头望了一眼营帐道:“把营地也烧了,什么都别给匈奴留下。”
甄琅扛起广文帝亲手挥墨的燕阳义字旗来到马昊明身后,旗幡竖立。
十三年前,那场惊天骇地的大战和当下何其相似!
马昊明朗声道:“如今我燕阳军陷入死地,应当如何!”
八千代表燕阳铁骑顶尖战力的燕阳男儿齐齐高呼道:“死战!”
马昊明指向莫尔格勒草原,厉声喊道:“诸位可敢与我这老卒再直捣王庭一次!”
虎枪皆立,侧锋向北。
马昊明豪放大笑:“燕阳义、起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