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行驹恭敬道:“按先生的吩咐,燕阳军的粮道已经截断了。”
姬城鸣不见大事可期的激动和喜悦,反而叹口气道:“你猜十万燕阳铁骑能拼掉多少匈奴?”
马行驹一板一眼正色道:“兵力寡殊太多,一败。无城墙倚靠孤军野战,二败。无援军无策应,三败。粮道截断,按兵法水不可缺三日,粮不可断十日,四败。骑军之优势在于机动周转,燕阳军尽皆重骑,对上轻装上阵的匈奴并无优势,又忌惮匈奴靠近九边城塞,无回旋余地,五败。”
马行驹摊开一掌,言语冰冷道:“纵使燕阳铁骑在骁勇善战,可百万匈奴已经立于不败之地,必死之局,能拼掉五六万就是极数了。”
姬城鸣脸上褶皱叠起,笑眼成缝道:“那不如我们打个赌吧,你赌燕阳军能拼掉五六万匈奴,我赌起码能吃下十万!”
马行驹愕然,转而无奈笑道:“先生当真?”
出自长安学士府蝉联三年兵家阐论,被称做大汉将星的马行驹不由生出傲气道:“那先生可有赌注?”
姬城鸣回过头,点头道:“你若赢了我亲自给方庭之写信,将幽州所有兵马全交付你手如何?”
马行驹不知面前老者何来的自信敢如此断言,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他没有犹豫点头道:“那我输了呢?”
姬城鸣沉吟半响,低声蹉跎道:“等到匈奴被驱逐回北原后,十万燕阳男儿忠骨埋黄沙的事迹,就拜托你来告知天下人了。”
马行驹郑重道:“末将必将依喏。”
姬城鸣交代出心声后,积闷抑郁的心情好转不少,以悠悠千古道不尽的口吻轻叹道:“江南朦胧雨,霢霂青苔阶,才子佳人花伞依偎,人间柔骨绵肠。中原朱门贵,金檐靡靡声,文豪骚客曲尽其妙,笔下生辉;人间富丽堂皇。”
他顿了顿,声调高出许多朝着北原大声道:“唯独塞北孤天寂地,无人问津,只有十万燕阳男儿以血做墨,描绘出天下绝伦的热血豪气!冬来大雪满朝夕,夏时青草复依依;烽火长驱,金戈不绝。人间万千气象莫过于此。”
胸臆中那仅存的书生意气道完之后,姬城鸣趴伏在城墙上,垂下头颅低低抽啼。
“只是这大汉、这天下,再也听不到那声让匈奴闻风丧胆的起枪之音了……”
马行驹默然无声。
无烟有尘,无人有兽的九边城墙以北,风诉悲怆。
……
莫尔格勒草原以西,数百没有打着旗号的燕阳骑军绝尘奔驰,身后不足二十丈便有匈奴游骑奋力追赶。
如果有高处俯视,就能望见这数百燕阳骑军身后足足吊着数万匈奴游骑!
不足六百人的燕阳斥候营人人皆褪下甲胄,仅仅单衣而行,除去虎枪弓矢牙牌外,连干粮水壶都全然抛下。
即便如此,将负重减至最轻的斥候营仍是没能甩掉身后穷追不舍的匈奴。在莫尔格勒草原扎营时便被燕阳斥候营日夜不停袭扰的匈奴对其何止恨之入骨?更有牛羊万计的大部落单于放言说生擒一名燕阳斥候营活卒,赏羊群五十!
所以即便胯下战马嘶声沙哑,这数万匈奴也毫无伫足的意思。
李海策马飞驰,在噪杂和地颤声响下大声道:“这帮匈蛮跟了咱们多久?”
与之马头并齐的李云汗如雨落,左眼被白布缠绕。他在马脖上蹭去鼻尖汗珠道:“哪还有闲工夫看时间!估摸着有四个时辰了!”
李海放肆笑骂:“真他娘是属狗的,撵老子一路还嫌吃灰吃的不多?”
他身后一名年少斥候转头一望,看见紧跟在后面的匈奴游骑不知为何放慢的马蹄,惊喜之余大声叫唤道:“将军!匈奴停了!”
李海李云并没回头看,反而互视一眼,自打娘胎生下来后就有的兄弟默契告诉两人,这绝非是好事。
斥候营疾驰前方,起伏连绵的坡原上,狼幡竖起,先是沿着高坡走线露出马头,随后就是一把把在日光下灼人眼目的草原弯刀。
仅是第一排就不下千骑的匈奴在高坡上居高临下,冷眼俯视已经走投无路的燕阳斥候营。
多出其余游骑半个马头的匈奴大当户露齿森森一笑,用匈奴语道:“终于逮到了。”
李海举起一只手,六百骑缓缓停在高坡之下,而身后追赶数个时辰的匈奴游骑从两侧包抄而上,就如一张口袋把燕阳斥候营要硬塞进去。
无穷无尽的匈奴游骑人头马首攒动,手里横摆弯刀,开始渐渐缩小包围。
六百燕阳斥候顺着大圈环形而绕。
脸上不见任何惧色的李海如同闲庭漫步,按着马头张望着一层又一层,连半点间隙都不曾空缺出来的匈奴游骑。
他举起虎枪,吐出一口浊气,一如往常笑着看向同胞兄弟被流矢扎中伤了的左眼问道:“眼睛伤了一只不打紧吧?”
李云策马持枪,右眼迸发出战意冷声道:“只觉得匈蛮少了一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