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王!
这两个字如晴天霹雳直击在场所有人心头,既熟悉又陌生。
放在广文年间,这两个字不会被人组在一起,更无人敢当着众目睽睽之下说出。可如今?
凉州权贵轻视西陲武夫就如长安人看不起天下人,中原人又看不起苦凉南夷,总是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傲然睥睨,也就比看待西番诸戎要好上那么一分。毕竟大汉昌盛,已到人间烟火极致,唯一能和大汉掰一掰手腕的北原匈奴四分五裂。国仇没了,家恨却难平,就如一州看一州不爽,同州一郡又看一郡不顺眼,依此类推。
苦凉在繁花似锦富庶团簇的中原江南人眼中是不毛之地,而生在不输中原大城的平沙城权贵们也就情理之中的视东羌西陲为人不踱步鸟不停留的荒凉戈壁,又谈何能对东羌西陲的人瞧上眼,再加上凉州大体民风扬武贬文,没少被中原江南嗤笑,这都拜西陲边境那十万斗大字不识几个的莽夫所赐,连累同为凉州的平沙清流士子权贵们一样在中原门阀面前抬不起头,惹不起世代煊赫的世家高阙,难道还不能在嘴上讥讽几句常年不离西陲戍堡半步的匹夫?
即便凉州形势江河日下,以无兵可用,上至官府下至士族都没想过要动用西陲戍卒,就是怕有求于人更得低头哈腰。
低中原豪阀一头心里纵然百般不愿意,可他们也认。但还要给一帮只懂得舞刀弄枪的武夫摆笑脸,那还不如死了算了!
这就是平沙城权贵们大多的心声。
所以即便听闻西陲擅作主张遣兵八万入天水郡,他们不会感恩零涕,自心到口都是埋怨,出城迎接的也并非就身在平沙城中的刺史大人,而是一郡之长的鲜郡守。何尝没有警告西陲武夫的意思!
中原世家少有踏足幽州边境三府的游学负笈子弟,为博览大漠草原风光,通常就在冀州以北的河套荒原留下足迹,对匈奴的印象只有青史中那场国难和茶楼酒馆里说书先生一拍接着一拍的醒木声。
凉州世族同样如此,没有见过黑羌游骑,却也能从零零碎碎的消息中知晓一些关于西陲的战事,只不过比起身临其境听到那马蹄声咚咚和西陲将士的声声怒吼,要刻板生硬太多。无疑不是几千黑羌游骑又试图劫掠东羌郡,被西陲戍堡上百步透墙的大弩击退,或者在野外遭遇两拨兵马一通厮杀,各有死伤留下一地尸体退去。
所以中原有许多提笔便言扬鞭大漠直捣王庭的书生,凉州金是世族权贵不齿与西陲将尉同州为官。
尸横遍野满地疮痍的战场,对他们来说太远太远了。
直到侯霖拔出竹筒狼烟,从没见过却听到耳朵起茧的在场权贵这才如梦初醒,想起偶然或无疑时听到的琐碎只言片语。
狼烟起,铁蹄现。
号角声,大弩弦。
一缕黑色烟火笼罩整个郡府上空,距离城北不远的平沙城中轴大道上,无数抬头间望见的百姓纷纷拍膀相告,都想起去年好像城南那销金窟胭脂乡同样升起过这么一片黑色烟云,比起家户生活的炉烟可要浓黑太多。
一直胸有成竹的亭安王直到这时才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恐惧,即便在长安那鱼龙混杂之地,新皇上位间流言蜚语,他也能谈笑自若,侯霖拔出狼烟后,他才知道面前这个冰霜面孔的年轻人是个不讲规矩的。
什么大汉国法,什么朝廷令律,世家、王爷根本压不住他。
侯霖又开口道:“王爷且安心,侯霖即使行为犯上,也不敢谋乱,你城外的那些布局就不用想了,我会一根根的拔除,皇家贵胄如何也轮不到我来处置,在押赴王爷去长安领罪前,侯霖保你高枕无忧。”
梅忍怀遍体冰凉,强作官威道:“侯霖,你可想清楚了。这里是郡守府!”
亭安王斜了一眼梅忍怀,轻轻道:“杀了他。”
甲士上前包围住侯霖,抽刀便砍。
侯霖举剑相迎,他身体底子虽不差,可比起朝九晚五勤练体魄的秦舞阳一帮精壮汉子还是太过单薄,好在后天补绌,这些日子不论多么劳累总会依着秦舞阳说过的挥剑劈剑立剑,日复一日的三百在三百。不敢说轻松摆平这些王府甲士,起码支撑到云向鸢领兵赶来不成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