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庭之在猎场的一处僻静无人地,苍髯抖动,笑声不绝。
一双眼眸望长安,几十年看尽朝堂沉浮,看尽人臣与共,看尽这大汉江山背后的倾颓兆象。
已经到知天命年纪的他突吐息长眠,似乎要将这几十年的浊气一口吐进。
他仰头闭目轻笑,一把将身上正一品的的仙鹤官补大红袍从胸口处扯拦,随手丢弃在一旁,露出一身简便的布衣。
一骑踏着泥泞山路飞驰而来,喘息道:“大人,魏将军让我告诉你,他那已经做好准备了,一刻之后,便会关闭东直门,不见大人面,他誓死不会开门。”
方庭之藏匿连他都不知多少年的冷芒眸光,横扫过去,让这骑噤若寒蝉。
“藏拙不可一世,苟活亦不可!宁留一名万古骂、好过流芳甲子年!”
“大汉国祚千年,已是寿寝将尽,就让老夫方庭之,出上这推倒万丈高楼最后的气力!”
一根鸣镝从山岭间直冲天穹,在灰蒙蒙的上空猛然炸响。半响后,长安七十二道城门上方像是响应这支从东郊猎场射出的鸣镝,火箭齐射,就如百年前那场国难一般,不见兵戈,未闻金鸣百年之久的长安城中铁甲纵横,风雨满城。
东直门城楼之上,御林将军魏参一剑砍下大汉龙旗,高举手中三尺长刃,迎雨而立,对着东直门下一望无际的御林兵卒怒吼道:“有汉失德,天欲亡之!谁可与我一同顺天行事!”
“我等愿意!”
东郊猎场内,近万御林军将整个皇朝权贵齐聚的营地团团围住,原本红金两色相间的大汉明光铠在雾蒙中发出幽暗光泽,人人右臂上绑着一块碧色布带。
方庭之纵马来到营帐前,看着营帐内被御林军团团围住的皇朝权贵慌不择路,皆作鸟兽四处奔离,比起之前他们齐声喝彩围在盾墙内的麋鹿群还要不堪。
他指向营地正中那插着黑色龙头旗幡,玉质珠帘赤色行辕的天子行帐,朗声道:“刘凯!可有胆量与老夫一叙!”
终于等到这一刻的天子听到这声后,说不出的如释重负,和怡亲王相视一眼后,抓起那把在十三年前斩下匈奴草原亲王的湛卢剑,走出营帐。
“方庭之!何故做这乱臣逆子!”
两人隔着数十丈距离遥遥相望,一人得意冷笑,一人面无表情。
在这一刻,再无什么君恩臣泽,再无什么高高在上的皇帝、天下首贵的三公。
长安学士府。
没有往日的书声琅琅,也没有那些帝国世家公子腰间玉坠轻鸣的叮叮之声。
学士府府主聂朗走在空旷无人的路上,一身长襟被雨水打湿,却不见半点狼狈。
学士府内有一云砚湖,是府内习学子弟最爱清谈坐席的地方,四周桃花漫柳,莺啼鹂婉,是人声鼎沸,高歌行赋的好来处。
只是湖中有一从荆南云梦泽拉来的余皇大舟,被学士府三令五申不得登攀,久而久之也就成了一桩奇谈。
聂朗仰天沉声道:“我大汉高祖挂剑行九州,曾高歌有云:
吾挂剑雕鞍,踏故里河川。
起一句大风起兮,将猛士召唤。
吾敛衽再拜,肃整衣冠 ;泱泱我族,授名为汉。
吾渡马阴山,铁甲震苍寰。
忽一句大风起兮,令海内长安。
吾引弓俯瞰,明月边关;江山此代,赐名为汉!”
“大汉以文治国千年不曾有变,聂朗试问普天之下、芸芸众生,可还记得大汉如何立国!”
余皇大舟下划数道爬杆,舟楼之上,赤色盔甲如同一片火燎云,徐徐而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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