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孟起眼尖,虽然看不仔细,但只遥遥望着那床弩的轮廓便能分辨,他心往上一提,这倒是出乎他和侯霖意料,没有想到雁荡山里居然还有这等杀器。
床弩在西陲边塞极为常见,基本每一座土堡里面都会有那么几架,来应对羌骑来去如风的机动性,毕竟在神骏的马驹,四蹄腾空也跑不过能够一击穿石破墙的床架弩箭。
他不止一次见过羌骑连人带马被床弩的巨箭钉杀的场面,那穿体而出整个人都瞬间炸裂扬起的血雾场面,让人一辈子都难以忘怀。
荣孟起心瞬间冰冷下来,这贼寇是从哪搞到的这两架床弩?
就如同雁荡山贼寇箭弩尽张,既然搭弦就绝不会再有不发之理。所谓临阵打仗,讲究多,例如双方兵力装备,可讲透了,不过是一口气的问题,能压倒对面的气势,远比任何都为重要,这也是为何在暴乱初期,凉州随处可见几百官军撵着成千上万的暴民追杀。
兵者,一往无前才能战无不胜。
这时若是打了退堂鼓会如何?荣孟起深吸一口气,摸了摸头盔上的翎羽,柔软温细。他心里知道,此时如果胆怯退兵,那就再无能够打下雁荡山的那一天了。
匹夫一人成气,七步溅血。十人成气,郡县无阻。若是成千的汉子凝聚着一股精神气魄又当如何?
山呼海啸,翻云腾雾。
那股视死如归,视敌如仇的气概凝聚难,弥散却快,他没有选择的余地,更没有后退的路。
将头盔带上,荣孟起左手持刀,右手持盾,用陌刀独有的细阔刀面敲打熟铜盾面,发出沉闷的金属铿锵声。
“陌刀营!向前五十步,聚阵!”
五百汉子齐声应道:“诺!”
五百陌刀手将盾牌高高举起盖过头顶,只露出两只小腿和脚在阔地上开始急速奔跑。他们已经踏到了贼寇的射程之内,再往前数十步那些尖蔟的矢箭就可以撕开他们身上的甲胄,刺进他们的血肉之躯里了。
现在回头还来得及,可一旦往前走,再想知难而退,就没有半点活路了。被荣孟起精心调教的这五百汉子都明白这个道理,其中也不乏眼尖者,看见山口下那两架在拒马旁边的床弩,知道自己手中作为倚仗的熟铜盾能够挡住刀劈剑刺,也能止住泼洒如雨的箭矢,可面对床弩这种大型杀伤武器,即便在厚上一层也是无济于事。被两人以脚力蹬开的控弦之力射出的粗壮架弩,撕开熟铜盾就像他们撕开一张轻薄如蝉翼的宣纸一般简单。
即使如此,他们还是义无反顾的听从荣孟起的号令开始狂奔,不去想那无数对准自己的箭头,不去想那两架能让自己死相极为难看的床弩,只想着如何让自己气息均匀,不会因为一人而影响整个军阵的推进。
士为知己者死,持刀杀人也被人杀的他们也是如此。被荣孟起选中后披上与普通喽啰不同甲胄,拿起更为锋利致命的陌刀时,他们心里早就做好了准备。
雁荡山两旁一只硬木弓弦上的箭矢钉在荣孟起的脚前,随后一根、两根、百根、千根……
箭如雨蝗,越来越多箭矢被抛洒在空中,然后箭头朝下开始像鱼鹰扑食一样密密麻麻的砸向这五百人。
荣孟起微张着嘴,让自己更好的呼吸换气,脚下半刻也不闲着,右手举起的熟铜盾时不时会有箭矢钉在上面,发出咚咚的响声。一下两下力度不大,可随着咚咚声越来越多,不时会有那么几根白羽或者无羽的箭矢落在他前进的路上,或是扎进他脚旁的地里,都会使人有种惊吓的措手不及。
这五百个汉子就是这样冒着箭雨一步一步逼近前方的山麓,虽然比起战马的奔跑要缓慢太多,可胜在稳实。
雁荡山的提刀汉子见到这第一波箭雨洒完,前面那五百顶盾前进的官军没有一人死伤,表情淡然道:“开床弩,照打头的射。”
几个有幸被这自称雁荡将军亲自手把手教会如何使用这床弩的汉子咧开满嘴牙发笑。
他们曾听将军说过,在西陲边塞时,每逢黑羌越境抢掠,都绕不过一里一座的土堡壁垒,黑羌轻骑不擅单独作战,更适合小股的以多击少,慢慢捉弄捕杀落单的大汉戍卒。狡猾到了极点,唯独撞到这床弩是无计可施。
在西陲戍守多年的他就见过一支聚集了八千骑的黑羌军队进犯西陲一座要塞,被蓄势待发的大汉边军用数百架床弩招呼,连面都没露。
隔着几十丈距离百弩齐发,黑羌骑兵的前沿瞬间成排炸裂出漫天的血雾。
几十丈距离床弩可以装填三次左右,三轮过后,能够冲到要塞下的黑羌骑兵屈指可数。
那一仗边军完胜,如今就连黑羌族里三岁的小孩,听到汉人床弩的字眼都会害怕哭啼。
曾经用树木做标靶的他们见过床弩的威力后,对此深信不疑。只有两架又如何?只怕官军哭爹喊娘肝胆寸裂的抱头鼠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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