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香浓郁,两人对坐却不对视,一时无言。
说书的先生些许是今日赚了不少银两,朝着茶馆老板拱手作揖先走了,没了听书的噱头,不光那四个觉得无趣的千金小姐,就连一帮闲汉也不大乐意干喝茶,纷纷离去。
一时茶馆就只剩他们两人。
沉默许久,那年轻公子哥手里把玩着折扇吊坠,漫不经心问道:“此去燕阳郡,觉得如何?”
老头道:“燕阳铁骑,独步天下,自有他独到之处,广文一生错事无数,可唯独做对了两件事。一是那不顾满朝反对声,出兵北征,横扫北原。二便是回师后倾尽北方三州赋税打造出这么一支赫赫铁骑,如果泰天有那魄力和手腕敢拉回两三万去西凉,那老夫在西北的布局早就被舐的一干二净。”
公子哥不知是讥讽还是觉得好笑,嘴角微微上扬,两指抬起算不上什么好瓷的茶杯,轻泯一口道:“燕阳的红缨虎枪,我也怕啊!几年前邺城里的那场咎由自取的惨剧仍旧历历在目,号称只比帝都长安低一丈的冀州第一城,被八千下了马的燕阳骑不过半个时辰就踏破了城门,一涌而进,城中近万的郡兵抖如筛糠,连那郡守大人都是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敢去兴师问罪,看着风骨极正的邺城大族,那点脊梁骨早就被马昊明三个字吓的粉碎。”
老头就没这么含蓄,哈哈大笑道:“所谓大汉江山的支柱世家,居然被一个武夫制裁的瑟瑟发抖,也难怪燕阳马氏能声势显赫十几载。”
老头收敛笑声,将壶中最后的茶底倒出,一指沾出些茶水在桌上轻轻划出一笔,轻声道:“天下大局,以天时划分为九道,以地利划分为五道,以人和划分为两道。”
公子哥原先玩世不恭的模样不见,转而一脸认真,看着老头画在桌上的模糊水迹,两眼像是望向名山大川般凝重。
茶馆掌柜在一旁哼着小曲打着算珠,看到今日比起前几天的生意加起来还要好,心里和脸上都是笑开了花,斜了一眼看着唯一没走的一桌两人竟然如孩童一般沾水为墨在桌上画画,偏偏一老一小还煞有其事。心里暗骂一句碰到两神经病,看在那瞧上去不怎么阔绰老头打赏的金锭面子上,也不好冷着脸驱逐人走,可也不愿再去卖着笑脸加上一壶热水。
“先论天时,九道为九州,凉州动乱牵一线而动全身,整个京畿之地的目光都引了过去,也不枉老夫布下的几颗暗棋,林兴风此人胸有大志可素无良谋,他身边那个谋士也不过碌碌之辈,不提凉州本地军马,单是他从中原和司州带过去的十万大军居然还摆平不了几十万走投无路的山野农夫、庸才!”
老头先是给林兴风下棺定论,多一句都不想在这个他连正眼都不愿瞧的骠骑将军身上徒费口舌,转而又在旁轻轻画了一个圆道:“帝都长安,皇朝大半的公卿王侯都居于此,既然无法从南北二军下手,那就索性不去管他,百年盛世安享太平,在加上广文在位时那一顿廷杖,呵呵、这些唯唯诺诺惯的大臣还有几分力争不屈的国士风采?”
老头比了个二的手势,又下指沾了几滴已经滚烫转温的茶水继续划道:“北方三州,囊中之物,不值一提,只有九边的燕阳和重岭两府有些棘手,燕阳府我会去下一剂猛药除去,至于重岭府嘛!你燕云六万带甲士,总不能连四万老卒都不如吧?”
公子哥不答,只是两眼放出异样神采,仿佛大好河山尽在掌中。
“中原嘛,门阀势力犬牙交错,老夫曾经谋定估量过一次,想要一举定棋中原,没有三十载功夫根本不行,就留给你做磨刀石了。”
“江南,如今朝廷都无暇顾及,本地世家自成方圆,不过却是些写的出锦绣文章,做不成事情的文弱书生,楚歌越舞几多消磨,哪还有胸怀天下的王佐之才。如今连着荆州数郡都是烽火狼烟,皇室宗亲同室操戈,又耗去皇朝三成气数,老夫当年不过摇鼓三寸舌,随口胡诌了几句,就被那几个有野心却没脑子的藩王宗亲奉为金玉良言,此等货色,不用去管。”
一口气说了这么多的老头有些疲累,不过仍旧兴致勃勃,一饮杯中茶水,不在桌上比划,反而更是意气奋发隔空指点道:“只有那闭塞的蜀中九郡,老夫实在无力也无心去布局。天势使然,进蜀容易出蜀难,自绝之地,不必多说。”
“地利五道,西凉边陲戍卒十万,外有黑羌连年犯境,近有天灾致人祸不绝,除非有能化腐朽为神奇的惊艳之才横空出世,否则凉州还是那中原百姓口中的化外不毛地。
公子哥含笑回道:“更何况有天险之垫,不论朝廷往西凉塞去多少兵马,到头来都是瓮中之鳖。”
老头欣然点头继续道:“北塞平原,我是兵行险招,稍有不慎就是引火上身,不过老夫布局向来是险象迭生,到时候就要看你如何去清理残局了,不说也罢。至于江南诸道和南夷西蜀,偏霸一方尚可,想要据大势成大业,痴人说梦。”
“最后那人和之说,正是老夫最后落棋处,若不是被刘策那混头小子毁去根基一二,此时早就成合围之局。”
那公子哥冷眼冷笑,随即咬着牙狠声骂道:“刘策之徒,该杀!那郑重忠是何许人?天下清流楷模,天下士子之首,更是他亲哥哥的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