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阳公主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纪澜却一次都没有进过宫,他在清远侯府侍疾,因为纪太夫人听过长公主府兴建的过程中匠工丧命的消息后,当场晕了过去,从此卧床不起。纪澜是出了名的孝子,这个时候他是连御林军的当值都没有去,一心一意在家照顾母亲。
清远侯府人丁不旺,到老侯爷那一代的时候,还有兄弟三人,可纪澜的两个叔父都没到成年就死了,只剩下老侯爷一根独苗,身负清远侯府的传宗接代,但老侯爷是个用情专一的人,一生只爱一个女人,没有侍妾通房,又英年早逝,只得纪澜这么一个儿子。
纪澜长相俊郎,年少时就袭了爵,府里又没有那么多的龌龊,自然也就成为诸多女子想要成亲的对象。可纪太夫人为了弥补没能给纪家带来给多子嗣的遗憾,在纪澜还未成年的时候,就让纪箫带着他去烟街柳巷,试图不让他身上有着过于与其父同样的特质。纪澜的名声是出来了,时常流连花丛,历尽人事的结果是,他很有节制地不让府里的通房、侍妾有机会生下他的孩子。
纪太夫人是操碎了心,想着赶紧给他定下一门亲事,让他快些定下来,正室有了孩子之后,其他人也就有机会了。她千挑万选看中了杜且,纪澜也对她甚是看中,可杜且是订过婚的,纪太夫人也不能强行把人家拆散了。可是万万没有想到,纪澜却在这个时候求娶汝阳公主。
说到她这个外甥女,若不是先皇后临终托付,又有这么一层割不断的亲情在,她不会对汝阳公主照顾有加,也从来没有想过会让纪澜尚公主。不是因为娶公主进门不好侍候,而是在于汝阳这个人。
纪太夫人曾经表明过立场,但纪澜执意如此,她也是无可奈何。赐婚的旨意已下,她也曾向圣人委婉地表达过她对这桩婚事的不满,也曾劝过汝阳,但都未果,长公主仍在兴建,婚事渐渐临近。
纪澜没有出门,对汝阳公主的事情表现出漠不关心,其实已经说明他现下的态度。
纪箫从外面回来,带来刑部和大理寺的消息。
“你是说杨昭默对所有的事情都供认不讳,匠工的死亡,他是受汝阳的指使而为,私自挪用钱两,也是汝阳的意思?”纪澜不意外杨昭默的供词,因为这样的事情也只有汝阳干得出来,而杨昭默一个承恩公府的旁支,以为搭上汝阳就有荣华富贵,所以他招出汝阳保全自身也是再正常不过了。
纪箫说:“可汝阳公主听到这件事情后,在勤政殿前长跪,以此表明自己的清白。”
纪澜冷笑,“她倒是叫上冤屈了,还敢逼宫!她不就是仗着圣人的宠爱,以为大雪天这么一跪,圣人就会心软,对她网开一面。”
“侯爷预备如何处置?”
纪澜问:“东宫那边呢?”
“没有动静。”纪箫奇道:“按理说,汝阳公主的事情,就等于是他自己的事情,她在殿前长跪,他也应该去为她求情。可方才从宫里传来的消息,太子并未出东宫的大门。”
纪澜想了一下,“东宫现下正在禁足,若是他现下出来,不就又给了御史言官一个机会。”
“侯爷,你不觉得奇怪吗?这次汝阳公主的事情,御史台似乎沉默许多,没有像弹劾太子那般大张旗鼓,恨不得让全天下都知道的架式。”
纪澜冷哼,“史鹰看着是谁的队都不站,可他却是实打实的东宫党。”
这当中的龌龊纪澜再明白不过了。
“这么说来,汝阳公主最后还是会平安无事。”
“不尽然。”纪澜笑了,“咱们什么都别插手,只管静观其变。”
厉出衡回到家中时,风雪大作,他仰天望了一眼,唇边的笑意冷若寒霜。
杜且在火盆前做衣裳,正欲起身,被他按住,自己脱了大氅,接过白芍递上来的热巾栉拭了拭手,“方才在工部的时候,岳父大人让人把宾客的名单送过去,说是等过了年再摆酒,眼下事情太多,怕忙不过来。他还说,让你我到杜府一起守岁过年。”
杜且放下做了一半的衣裳,“这些都在情理之中,但我还是听夫君的。”
厉出衡走过去,轻抚她的脸,“以往我都是和先生一起过年,今年成了亲,自然不能没脸没皮地上门,正巧叔父也让人来说,与他们家一起过年,我没拒绝。”
“理应如此。”杜且虽然看不上何氏的作派,但总归是一家人,“工部的事情怎么样了?”
“一切都在掌握之中,你不必操心,安心在家便是。”厉出衡看着她就觉得分外地满足,外面的风浪都由他一个人来承担,她只需要安安心心地过日子,“对了,今日回来的时候,在路上遇到师母了,她说想见见你,让你什么时候得空过去一趟太傅府。”
甘赋冲的妻子莫氏如厉出衡的半个母亲,自他跟着甘赋冲之后,莫氏待他如同亲子,十分上心。成亲时,原是应该请莫氏上座,但事急从权,仅有甘赋冲一个,事后他也对莫氏说明原委,莫氏岂有不明白之理,但对这个新妇却充满好奇。
“我正好有年礼要送过去。”杜且把礼单拿出来,“送师母的是一对玉如意,原是我母亲的嫁妆,我祖父是个军户,不知从何处抢来的战利品,一直都是府库里放着,这次嫂嫂找出来给我带了出来。”
“你母亲似乎出身于江南?”厉出衡其实对贾氏并不了解,前世贾氏就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存在。
“嗯,江南富庶,随便一个商户手里都握着不少的钱子,大商贾家中有自己的粮仓,都说江南米鱼之乡,这是再正常不过了。是以,外祖在江南当军户也是一个肥差,我母亲的嫁妆丰厚,才会被我父亲看中。”这样说自己的父亲真的好吗?可事实就是如此。
厉出衡拉着她一起用饭,用自然地给她盛汤添饭,“江南我去过,民风虽比不上边民的纯朴,但确实人人富庶,也正因为富庶,颇有几分财大压人的意味,州府衙门对他们也是头疼。江南一地的官员总是比别的地方更容易升迁,这也是其中一个很大的原因。如今的御史中丞史鹰,就当过扬州、苏州、杭州三地的父母官,赢得不少的声望,他在江南的那几年,赋税年年翻番,颇得圣人的看中。”
杜且点头,“我见过史鹰。那日我在宫门前长跪,就是他把我请进御史台前的,为人看似和蔼公正,但朝臣中有几个能做到真正的公正。横竖我是不太信的,他原可以让我继续在宫门前跪前,引发更大的舆论,可他却偏偏把这件效果给压了下来。”
杜且很委婉地表达自己对史鹰的看法,其实她在清远侯府时就已经知道史鹰是太子同党,厉出衡也是太子党的一员,但这一世有了天翻地覆的变化,他的初衷也变了,日后会变成什么样,谁也不知道,可该提醒他的时候,杜且还是要提醒。
厉出衡微微一笑,“这次他也一直沉默着。”
杜且嫣然勾唇,“横竖这些事情还不劳咱们费心,尽管吃饱喝暖。”
“该费心的时候,也是要费心的。”厉出衡叹道:“难道你希望你的夫君就这样止步不前吗?不能有所改变,就不能保护你,总有一日还是要受制于人。”
杜且想起厉氏的责任,笑容从唇边敛去,他是做大事的人,而她有了这一世的安稳,不能太自私地想要远离这些纷争,改变厉出衡这一世的命数已经是逆天而为,若是再令他一生悲惨,那就是她的不对了。
她说:“这是男人该做的事情,夫君该怎么做尽管放手去做。”
二人用过饭,阿松就进来了,肩头落满雪花,发间濡湿,“汝阳公主晕倒了,被送回皇后的含元殿,圣人发威,说是要彻查此事,看是谁栽赃公主的。”
厉出衡眸底一片清寒,负后立于阶前,看着雪花飘飞,北风卷地,“看来风向又该变了。”
果不其然,厉出衡隔到一早刚到工部,就被裴襄告知,这件事到此为止,那些丧命的匠工由工部出面安抚,该赔人家多少就给人家多少,只要他们不再把事态扩大。至于汝阳公主那边,念她年幼无关,容易被人蛊惑,就不再追究了。
“受人蛊惑?”厉出衡的脑子有一瞬间的混沌,“受谁的蛊惑?”
裴襄哭笑不得,“太子妃宋氏。”
厉出衡哑然,这黑锅还背得真冤。说起来,汝阳公主在宫里只和东宫往来,宋氏和她的接触也是最多的,把事情推到她一个罪人身上,是再适当不过了。圣人果然是爱女心切,为汝阳找到了脱罪的借口。
“所以,这件事还是汝阳公主做下来的?不管是受谁的蛊惑,她做了就是做了,为何不严惩于她?”
“圣人把公主交给皇后管教,还说是皇后教导无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