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他的精神头却是极好。
举手投足间,仍是充满了朝廷大员的气派,仿似江山尽在掌握。
李元庆也不得不佩服,论个人的休养,即便两世为人,他依然与这位爷差着十万八千里。
这种高贵的矜持,甚至是近乎自负的自信,李元庆自认,他绝对无法像是袁可立这般放任自如。
事实上,袁可立在文臣中,对待后金的态度,一直是坚硬的‘主战派’,刘兴祚之事,便是他一手策划。
而且,以袁可立此时的资历、位置,若是不与魏忠贤针尖对麦芒------非要死磕到底,魏忠贤也很难动摇袁可立的位置。
可惜,这位爷的脾气,又怎的可能与‘阉竖’为伍?
恐怕,便是李元庆,也早已经被他划在了阉竖的队伍里……
袁可立淡淡把玩着手中的茶盏,良久,这才看向了李元庆,淡淡笑道:“李军门,你也不必如此过谦。镇江此役的战报,本官是仔细查探过的。这一次,你做的不错。不过~~~。”
他忽然话锋一转,凛冽的气势顿时澎湃而出,“李军门,你为何要迁徙镇江城的数万百姓,荒废镇江城?”
李元庆后背上冷汗都渗出来,即便是面对天启小皇帝,即便是面对魏公公,李元庆也从未有过这种近乎是被别人掐着脖子一般、仿似要窒息一般的感觉。
但即便袁可立已经去势,哪怕他现在已经是白丁了呢?李元庆却也还是要对他保持着足够的尊重。
思虑片刻,李元庆忙理了理思绪,将断绝后金在辽东补给点的说辞,对袁可立解释了一遍。
袁可立闻言后不由陷入了深深的沉默。
李元庆大气儿也不敢喘,恭敬等待着这位爷的回复。
半晌,袁可立这才道:“此事,你做的虽是极端,但却也并非没有好处。”
他说着,忽然放下了手中的茶盏,看向李元庆的眼睛,“李军门,你是辽地新生代将领中的典范,领军人物,凡事,务必要以圣上、以朝廷、以天下苍生的利益为重,老夫虽已经要去职,但若你敢有任何忤逆之事,老夫就算是拼了性命,也要亲手将你诛之!你明白么?”
如果说刚才袁可立是刻意创造这气氛,但此时,就到了‘图穷匕见’的时刻了。
让这位休养这么高的老头子,居然这么声色俱厉的教训、或者说威胁自己,李元庆也有些无可奈何。
但面子上却不敢有丝毫怠慢,忙恭敬跪地磕头道:“抚台大人教诲,卑职铭记于心。此生,卑职愿永为大明之盾。”
“李军门,你起来吧。”
袁可立的态度稍稍柔和了一些,但老脸上,依然挂着属于他高傲的矜持,“李军门,你需记得,能力愈大,责任也就愈大。这是老夫亲自挑的几本书,你拿去看看吧。”
说着,袁可立从一旁取过一个包裹,站起身来,走到李元庆身边,将包裹递到了李元庆的手上。
李元庆登时愣住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心中不由暗道:“抚台大人啊,您,您这是要玩闷~骚么?”
但面上,李元庆忙快速跪地,恭敬用双手接过了袁可立的包裹,“抚台大人教诲,卑职必铭记于心。”
如果说刚才同样这句话,李元庆有九成是敷衍,但此时,他再说出这句话,却是百分百的真诚。
以袁可立的身份,居然亲自给他这样一个武人送书,这,这若是传出去,对袁可立的名声可就……
但他却这么做了……
由此也可知,这位看似高傲的、近乎是鼻孔朝天的老夫子,他的内心,可远非他的表面这般冷漠啊。
忽然,袁可立冷声道:“莱州油田之事,你可尽快遣人去办。老夫已经为你预留了几个地处。”
“呃?这……”
李元庆登时愣在了当场。
…………
袁可立与李元庆差不多坐了有一个时辰,但两人加起来说过的话,怕也不到十几句。
这老夫子也并没有留在沈府吃饭,与李元庆聊完,便去后宅看望了他的老朋友沈有容,而后,便告辞离去。
沈晋在这边客房已经摆好了酒宴,郑芝虎已经入席就坐,但李元庆却久久回不过神来,只得吩咐沈晋,让他和郑芝虎先在那边等他一会儿。
有些颤抖的翻开了袁可立送给自己的包裹,李元庆的眼睛一时竟也有些泛红。
袁可立送给李元庆的书一共有十几本,第一本赫然在列的,竟然是戚继光所著的《纪效新书》。
下面几本,分别是袁可立本人所著的《弗过堂集》、《抚登疏稿》、《评选古唐诗》,还有一本《韵学要览古诗选》。
还有一篇他亲手抄写的《出师表》,以及他格外书写的一首诗,是唐代大诗人孟浩然的《凉州词》。
“……异方之乐令人悲,羌笛胡笳不用吹。坐看今夜关山月,思杀边城游侠儿……”
李元庆的眼睛忽然说不出的模糊,他忽然发现,对于这些真正夫子的追求,他实在是差的太远太远了……
“抚台大人,袁老爷子,老夫子哎。感谢您给我这个压力,虽然你我之间政见不同,但目的大致却是相似的吧?等着吧。我会拼尽我的全力,让华夏民族,让炎黄子孙,林立世界之巅,没有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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