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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白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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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狼下山,却不是可以轻视的事情。

五鹤村虽然这几年因着突然出现的谢家变得富裕了一些——毕竟,谢家为了在村子里立足,常常会有活计让他们做,既然做活,自然就有工钱;又有几家的丫头小子被带进谢家做工,家里就更宽裕了;就是再不济,三年前天下渐次安稳下来,那谢家的小郎君干脆亲自去寻了村长,为山路狭窄的五鹤村开始修了一条通往外面的顺畅的路,单单是那一条平坦宽敞的路,就足够让五鹤村的村民感激谢家,生活更顺畅一些了。

只是就算如此,五鹤村终究还是在蜀地的偏远之处,不少村民思想狭隘,一生甚至都不肯踏出村子一步,村子里人就是稍稍有了些银钱,也只不过是想着多盖两间屋子,好给家里的儿子娶媳妇而已,再不会想到把家里不太结实的屋子变得牢固一些。

是以,五鹤村的村民听着越来越近、越来越响亮的狼嚎声时,几乎所有人都绝望了起来。

那可是群狼啊!

就算他们这些山里的村民相对彪悍一些,却也绝对不敢与狼群相抗衡——狼群团结而狡诈,嗜血而疯狂,如今又是圆月高悬,正是那些狼群最兴奋的时候。村子里仅仅有几十户村民,这几十户村民里,每一户里的壮劳力还有被派去服役的,剩下的人里,还有妇人孩童和老人,如此算下来,又有多少人能出门去和那狼群相抗衡?

那些村民能想到的,谢远一家也能想到。

谢远看着自己母亲的阻止,顿了顿,心中百转千回,耳畔听着越来越近的狼叫声,还有那狼叫声中掺杂着的阿守的声音,不禁叹了口气,一脸郑重地道:“阿娘,狼叫声越来越近,无论如何……我们家,不能没有人出面。”

而他们家里,除了谢远一个小郎君,其余都是女子。所以,能出面的,显然只有谢远一人。

江氏面上仍旧在挣扎。

谢远又侧耳听了听,叹道:“阿娘,你仔细听,外头……是不是有人在砸咱们家的门?还有咱们家里,也是有村子里的丫头小子在做工的,他们,仿佛也在外头哭。”

整个五鹤村里,院墙最高和最结实的就是谢家。

现下狼群围住了整个村子,那些村民里头,汉子们大都举起了火把,拿起了镰刀和棍棒,打算与狼群斗上一斗,或许,就能将狼群给赶走了呢?

只是汉子们自己要去为自己的家拼命,却不能将妇人和孩童还有老人就这样放在家里。毕竟,他们自己的家并不安全,安全的……只有拥有高高的结实的院墙的谢家。

谢远的话音一落,果然就有家中的仆从冲了进来,跪倒在地,祈求谢家母子能收容那些同村的村民,最好,是能将村子里的人都收容进来。

江氏和谢家姐弟五个脸色都不太好看。

谢家除了他们母子六个是主子,还有小柳氏是完完全全忠心于他们的。其余人里,二十个是谢远四年前挑来的签了死契的人,只是这二十个人都还是十岁左右的小孩子,虽说忠心不二,却仍旧只是孩童;剩下的二十个仆从里头,只有十个是签了死契,被谢家人重用的,其余十个,仅仅是谢家人为着在五鹤村立足,因此而签了活契的五鹤村的人。

而五鹤村的人虽然只有几十户,可这仅有的几十户,就足够闯进谢家,然后,毁了谢家。

谢远闻言,微微鼓起的包子脸又鼓了鼓,终是严肃着一张脸,开始对家中签了死契的仆人道:“将所有签了活契的家仆带去后头的桃园,再将桃园的后门打开,允许村子里的妇人孩童和老人进入。”顿了顿,又道,“然后,将桃园的大门锁紧。钥匙……就不小心丢到深井里去了罢。”

五年前,蜀地大旱,五鹤村亦是如此。因此五鹤村的井就挖的非常深,谢家的井更是如此。而那样深的井,里头还有极高的水,根本就没有人能顺顺利利的从里头再将钥匙给捡上来。

那仆人一怔,心头一骇,要知道,钥匙无论是给了谁,一旦桃园出事,谢家这几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主子,就必然要面临着开门救逃到桃园的村民的责任。就算是其中有些村民若是突然心怀不轨,有了某些不可告人的企图,谢家几个主子,又如何躲得过?倒不如,钥匙直接丢了,到时,无论那狼群是否当真袭击了五鹤村,谢家人都有话说。

谢若锦从方才开始心头就是一阵狂跳,只觉自己曾经或许当真是做错了。如果当初她并没有为了能棠自己和家人在没有回北地的七年里头过得舒坦一些,因而小心翼翼抱了那些金银的话,或许,就算他们一家此刻困苦了一些,回到北地后会因这些年的苦难和礼节的缺失而遭受一些嘲笑,但,那终究是平平安安的不是?哪里像如今,他们一家竟然遭遇了狼群!

要知道,前世时候,根本就没有狼群下山,侵袭五鹤村这件事情!

谢若锦这样想着,心头既惊且惧,就听到了谢远的话。

她微微怔住。虽然前世的谢远也是极聪明的,过目不忘,天生的好记性,可是,前世的谢远在这个年纪,还是个小小的有一点点骄傲的孩子而已。等这个有些聪明、有些骄傲的孩子被远远送去了长安为质,那个孩子身上的骄傲和聪明才开始一点点的被磨去。只是即便如此,那个谢远,也一直都用自己小小的稚嫩的肩膀,为自己的姐姐弟弟和阿娘努力的遮风挡雨。

谢若锦的思绪渐渐飘远,等她再回过神时,就见江氏已经又抱着谢远哭了起来,不许谢远离开.房间,而谢念已然站了出来。

“阿娘,不若由我换了男装,代替阿弟出去?”谢念和谢远是孪生姐弟,二人又还年幼,如今在容貌上,倒是有八.九分的相似,由她去扮谢远,的确不太容易被人分辨出来。

谢远却坚决道:“不必。方才离得远,还不太能听清,现下离得近了,我的的确确听到了阿守的声音。阿守从不伤害我,我出去了,也不会有任何的妨碍。”

谢念继续与他争执起来。

谢若锦糊涂了片刻,就听她身边的侍女低声为她解惑道:“小娘子,村民大都进了桃园避难。那狼群估摸着是循着人味多的地方,竟也追到咱们家院墙外了。喏,就是桃园外头。只是那桃园里的村民太多太杂,有人听着自己家人在院墙外的惨叫声,就忍不住开了后门,想要将自己家人放进门来……结果、结果狼群也跟着闯进了桃园!”

谢若锦一惊,不意自己只是稍稍的一个走神,狼群就跑到了桃园里头。

而这也就意味着,那些待在桃园里的人,若是没有他们这边的开门救人,就必然要整个村子的人直面狼群。

至于结果是死是活,也仅仅能凭借狼群是否要杀人吃人而已。

“人不能不救。”谢远肃然道,“那是一整个村子的村民。当年,我们一家能来五鹤村避难,也多亏了村民的帮扶和守口如瓶。若非如此,咱们一家,早已被废帝的人所虏获,就算不死,也定要遭受种种侮辱。若是大部分人无事,我们或可坐视不理。但,既一村之人的性命都受到了威胁,那我们家中,必要有人出面相帮。”

而不是仅仅的只派奴仆出面而已。

至于那把被丢弃的钥匙……呵,根本不会有人相信那把钥匙当真丢了。

一室的人都陷入沉默之中。

而桃园那边的叫喊声、祈求声和诅咒声也越来越响亮。

谢远终究是打算亲自去,可是江氏如何能放他离开?她狠了狠心,一把抱住了谢远,侧首看向一旁的谢念。

谢念和谢远是孪生姐弟,今年同样是七岁。只是因江氏的偏心,她倒也比寻常七岁的孩童成熟的多。

几乎是一瞬间,谢念就看懂了江氏的眼神。

她心下一颤,仍旧坚定的站起身,语气中没有丝毫的怨恨:“我这便去换衣裳。”

谢云屏、谢寒尽和谢若锦同时沉默下来。

谢远瞪大了眼睛,他想要挣脱江氏,却被江氏越抱越紧,根本不给他任何离开的机会。

谢远清楚的看到谢念走到门口时,忽然转过头,对他轻轻一笑。

没有任何的怨念和恨意,只有身为姐姐的安抚而已。

谢远沉默下来,然后才冷静开口:“阿娘,我不去了,你,放开我。我们总要安排一些身体强壮的人跟随四姐一起出去。也要安排人在墙头手持弓箭射杀狼群,引起狼群慌乱,给村民逃离的时机。”

江氏微微放开一些谢远,定定的看着谢远的眼睛,问道:“真的?”

谢远的眼睛清澈而明亮,他微微一笑,认真地开口:“真的。阿娘,你知道的,我从不说谎。”

的确,她的儿子,从来都没有对她说过谎呢。

江氏这般想着,于是就松开了谢远,温柔道:“这样也好。她总归是你的阿姐,你能想着她,很好。”想了想,又道,“不过,你最重要。”

谢远依旧笑着,也不出门,只在房间里就开始安排人手。

女人都留下来,强壮些的还要拿起武器,在院子里好生守着。

其余男人和谢远的二十个十岁左右的“跟班”,则是统一被谢远安排去桃园紧连着的那个藕园。

那二十个“跟班”,自从跟了谢远,就一直跟着谢远一起练武射箭——原本江氏是没有这个打算,而谢若锦一直觉得谢远迟早会死,便也没有提及这件事情,只是谢远毕竟有着前世的记忆,又在襁褓之中时,知晓自己的让人格外纠结、将来也定然会危险重重的身世,因此就在三岁那年,便对江氏说了学武一事。

江氏对此原本无可无不可。不过,彼时战事还未曾停歇,江氏一方面唯恐战事会突然间波及到蜀地,一方面又想着若他们一家回到北地时,战事还未曾结束,那么,她的儿子若是能允文允武,岂非会受到郎君更多的重视?

更退一步说,君子六艺,礼乐射御书数,本就有射箭和骑术,让儿子早一些学,倒也不奇怪。

于是江氏就花了不少银子,请了一位不错的武师傅来教导儿子学武射箭,当然,也顺便任由儿子去采买了二十个只比儿子大了几岁的男童回来,任由儿子去管理他们。

而四年的时间里,这二十个小小少年郎,显见也的确学了些东西,因此谢远安排他们也一同去藕园,并没有人觉得有半分的奇怪。

毕竟,论起箭术,这二十个小少年比起一些大人,反而更要厉害一些。

于是一番安排下来,只不过半盏茶的功夫而已。

谢远依旧稳坐房中,江氏的心也慢慢的安定下来。

谢远又为她斟了一杯茶水。

江氏心中觉得至少这次儿子不会死了,她终身的依靠不会离开,于是便又有些高兴起来,很自然的喝了谢远的茶水。

谢远接着便一杯茶水一杯茶水的倒,不但给江氏喝,还给自己喝。

江氏不疑有他,谢远斟茶,她便喝。

直到三杯茶水下肚,她才惊觉有哪里不对。

只是茶水喝的太多,江氏清咳一声,便从席上起身,不得不去更衣。

谢远见人走得远了,便也立刻起身,毫不犹豫的就朝藕园走去。

他去的有些迟了,可是,就算是迟,他也必须要赶去。

谢若锦见状想拦,谢云屏却淡淡道:“他既生为男子,生来比女子尊贵,那么,该他承担的责任,他就不该推脱。”

谢若锦急道:“小妹已然去了,且生死未卜,他再去,又有何用?何必再搭上一条……”她顿了顿,终是没有继续说下去。

谢云屏看着外面,道:“他若不去,定会此生难安。”

且,那是她们最骄傲的阿弟,怎会当真推脱自己该承担的责任呢?纵然是阿娘糊涂,阿弟却从来不糊涂。

谢若锦一时语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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