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府玉堂院正房厅中,杜氏不时地站起来走到门前去往外头张望,然后又吩咐跟前的丫鬟接二连三地去外头二门上打听,看大门上守门的小厮可迎着大小姐秦惠平了。秦达祖见她这样跟个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在跟前转来转去,一开始本来他稳稳坐着喝茶的,最后看不下去了便开口道:“娘子,你瞧你急个什么劲儿,昨日接到惠平的信,她不是说今日会到的么?我想,即便晚点儿,这年饭还是能赶上的。”
“虽然如此说,可我这当娘的还是不能不急呀,这眼看天色都暗了,还不见惠平,我怕她在路上出什么事耽搁了,赶不回来阖家团圆吃年饭,她还从来没有过年的时候不在家呢。”杜氏皱着眉对秦达祖说。
秦达祖闻言忍不住笑出声,将手上的茶碗放到一旁的素面紫檀茶几上徐徐道:“娘子,你这么舍不得惠平,这过了年,她嫁出去了,那以后就都不会在娘家过年了,到时候看你又怎么办?”
他这话一说出来,屋子里坐着的几房姨娘纷纷都点头赞同,周姨娘更是说:“这女儿大了总归要嫁人,俗话说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以后就是夫家的人了。所以夫人还是要将爱女之心放淡些,不然以后徒添伤感呢。”
杜氏听了众人的话,不由长叹一声道:“惠平过了年就要成亲,我这当娘的是又为她欢喜,又舍不得啊。”
这时坐在右边最末一张圈椅上的刘招弟状作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所以啊,还是生儿子好,儿子一辈子都在自己家里,不用离开父母,靠得上。”
她此话一出,杜氏不免心中犯堵,不过今日是过年,她也不好垮着脸说她什么,只当是没听见,走回厅中间的椅子上坐着。心内却在想,让你这小蹄子猖狂些日子,等你腹中的儿子生出来,他就是我的儿子了,到时候看我不把你打发到庄子上去。你生了也只不过是给我生而已。
秦达祖听了刘招弟的话倒是深以为然,便说:“招弟的话倒不错。”
只有周姨娘不满道:“谁知道到时候生什么呢?这会子就说是儿子了。”
“不管生什么,总比有人啥都生不出来好。”刘招弟毫不示弱地傲然甩出一句话来。
“你!”周姨娘闻言蓦然火起,转脸过去瞪着刘阿弟,要不是今日大年三十,估计她就要扑上去和刘招弟撕扯一回了。
“好了,好了,你们都消停一点儿,今儿个是过年,不兴这样大眼儿瞪小眼儿的。”秦达祖忙在上头发话阻止两个人继续这样明刀暗箭的说讥讽对方的话。
秦老爷一发话,周姨娘和刘招弟再看不惯对方也得卖她一个面子,只是各自在心里咒骂对方。周姨娘打定主意一定不会让刘招弟顺利生子,而刘招弟想得是等生了儿子抬了姨娘又该怎么狠狠地整治周姨娘。
她们两个不说话了,这时候二姨娘侯氏这才和杜氏说起闲话来,不过是劝她稍安勿躁,大小姐想必一会儿就要回家了等。
她这里话音刚落,就有外头在二门上等着秦惠平的丫鬟飞奔着跑进来,兴高采烈地对秦达祖等人禀告道:“老爷,夫人,大小姐回来了!这会儿正提着送给老爷夫人的礼盒跑进来了呢!”
杜氏一听大喜,赶忙站起来往门外走,说:“可算回来了,待我去迎她。”
才走到门口,就见到自己的独女秦惠平脸上带着笑,在一群簇拥着她的丫鬟婆子的陪伴下大步向自己走来,还有几步才走到自己跟前,已经看向她亲热地喊了一声:“娘!”
“惠平!”杜氏满面是笑,略带了激动之色的向秦惠平伸出手去。
秦惠平就上前几步,将手中的礼盒给旁边的丫鬟拿着,自己携了娘亲杜氏的手一起进正厅中去,她一进去,秦达祖等人都站了起来,笑着招呼她。秦惠平先向父亲问了安,然后又逐一向厅中的众人见礼。只是她看见刘招弟时有些狐疑这女子是谁,只觉她面容自己似乎在哪里瞧见过,但细想时又没有记忆了。因为这会儿刘招弟梳着的是妇人头,而且穿金戴银和周姨娘等差不多的打扮,自然会让秦惠平怀疑是不是父亲又纳了新姨娘。
见自己女儿皱眉看着刘招弟,秦达祖忙向她介绍,“惠平,这是我新纳的通房丫鬟刘招弟,她以前是周姨娘那房里服侍的,因为怀上了,听郎中说是怀上了个儿子,所以你就快要有弟弟了。你娘和我商定,等招弟一生下孩子,就抬她做我的第五房姨娘。”
“什么?”秦惠平一听自然是异常吃惊,不免又从头到脚看了刘招弟一眼,心中在想这刘招弟倒是厉害,自己父亲这么多年,又娶了好几房姨娘都无所出,偏偏这刘招弟一下子就有了,还是个男胎,这不得不让人怀疑。
况且她仔细打量刘招弟一番后,觉得这女子虽然容貌生得秀丽,但面带桃花,眼神闪烁,给人一种不稳重和轻佻之感。这样的一个女子居然怀上了秦家的子嗣,这对秦家来说是福还是货?而且这么多年来,她习惯了一个人在爹娘那里被捧在手中,当成眼珠子一样疼,这会儿突然冒出一个弟弟,不免让她担心自己在爹娘那里的宠爱会被将来这个弟弟给夺去。况且,秦家的偌大的家产会因为这个弟弟的降生,将会从她手上转到那个弟弟手上去。这也让她很不舒服。
秦惠平并不是什么视金银若粪土的人,她深深地知道金银的作用。对于平头百姓来说,手头有钱,心头不慌,并且还能因为有钱而获得别人的尊者,还能拥有自己想要的生活,给自己喜欢的人好日子。再说她从小长在这样一个商人之间,耳濡目染,身上不沾铜臭也不可能。
再加上她过了年就是十六岁,算是大人了,对于一个大人来说,考虑事情自然是更清楚。这刘招弟怀的孩子对她的未来和幸福构成了巨大的威胁,这是她锁起了眉头的原因。不过,心里再不舒服,她此时还是在稍稍一锁眉之后,迅速平复眉头,对刘招弟展露出一个温煦的笑容,而且亲切地跟她问了好。
刘招弟虽然一点儿都不怵周姨娘等几个人,但是对秦老爷和夫人杜氏,以及精明能干的大小姐秦惠平还是心存敬意的。所以一开始秦惠平进来打量她时,心中还是十分忐忑的。恭敬地向秦惠平见了礼后,她就垂眸不多言不多语地静立着。直到秦惠平和声跟她问了好才将提起的心放下,松了一口气。
将屋子里的人都看了一遍后,她发现在这里头没有瞧见赵梅儿。本来她想开口问她娘赵梅儿怎么不在这里,因为她想既然是她爹娘特意将赵梅儿接回秦府来过年,不是应该在家宴上出现,就算她不能坐席,但也应该在这屋子里头伺候的丫鬟里面站着,等着自己回来的啊。不过后头转念一想,想来她爹娘还是把她当丫鬟看,所以叫她在自己的明珠院等自己回来也是可能的。于是便对厅中众人说她要回去换了衣裳再来吃团年饭,杜氏便叫她快去快回。
秦惠平遂叫上那替她拿送给赵梅儿礼盒的丫鬟随着自己去后面的明珠院。急匆匆地走进自己的明珠院,还在院子她就已经大声地高兴地喊起来,“梅儿,梅儿,我回来了!”
她这么一喊,各个屋子里的丫鬟和婆子们都跑了出来,笑嘻嘻地向她行礼问好。秦惠平的眼从这些人身上扫过,但却并没有看到赵梅儿。
不禁心中咯噔一声,心想,难不成她病了么,所以没有出来迎接自己。于是就立即问跟前站着的侍夏,“侍夏,侍梅呢?”
“侍梅?她不是两个多月前跟着大小姐一起出去了么?出去后就再也没有回来了呀。”侍夏赶忙回答。
这一下秦惠平是彻底被惊到了,一颗心被侍夏的这话吓得骤然提起。紧紧盯着侍夏,不太敢相信地问道:“什么……侍夏你没骗我吧?”
“姑娘,婢子怎么会有那么大的胆子敢哄骗您,侍梅是真没有回府呀。不信,您问侍冬还有柳儿她们。”侍夏指着侍冬等人道。
秦惠平就向侍夏指的那几人看去,她们便都异口同声道:“姑娘,侍梅真没有回来。”
“梅儿……”秦惠平喃喃喊了声,眼神茫然地在众人脸上再次扫过一遍后,突然提着裙子往梅儿以前住的那间耳房跑去,猛地推门而进,她多么希望见她的梅儿正坐在窗下做着绣活儿。然后象往常一样,见到她进来就将手上的绣活放下,展颜羞涩一笑,随即站起来向她走过来,欢喜地迎着她,软软糯糯地喊一声,“姑娘。”于是她就伸出手去,将梅儿伸向自己的柔荑握在手里,心里满是甜蜜和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