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不睡觉,自然,也就不会做噩梦了。】
罗修不知道自己的脑子究竟出现了什么问题,总之当他反应过来自己的行为究竟有多么荒唐的时候,他已经有整整两天没有合上过眼睛了。
在这期间,他的神经无时不无刻不被紧绷着,因为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很害怕自己就要这样一个不留神地又睡死过去——而睡梦之后的世界并不属于他自己,他讨厌这种不能掌控一切的感觉,他也不想再梦见任何奇怪的东西。
老天爷就好像是偏偏要跟罗修作对似的,这两天的天气好得过分,每一个下午看上去都是阳光充足合适呆在公共休息室的飘窗上抱着靠枕好好地蜷缩在阳光之下睡上一觉的好天气……就连耳边欢快的音乐声也成为了世界上最诱人的摇篮曲。
但是罗修却不能睡。
好困。
——啊,真羡慕那个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的柬埔寨女人。
好想睡。
——沐浴在阳光之下,半眯着眼擦窗户的克莱克看上去也很值得羡慕。
真想就这么不管不顾地闭上眼,什么都不管,睡它个昏天暗地。
哪怕是做噩梦,在梦中再一次掏出西瓜刀……
——咦,说起来,克莱克的那扇窗户真是擦得够干净的,哪怕是从罗修的这个方向,也能看见窗外的景象呢……公共休息室的外面种着一棵高大的苹果树,这个时间正是果树刚刚结果的时候……一颗颗的苹果挂在树上,以后它们将会变得又圆又大——圆的,是的,就像是每天用餐的时候用的那种餐盘,说起来,那餐盘也被擦得很干净呢,也不知道修女们是怎么清洗它们的——应该有专门的机器吧?就好像是上一次看见玛利亚修女在使用地毯清洁器一样——说到地毯,也不知道现在还能不能在上面找到跳蚤的牙齿……
咦。
奇怪,我在想什么。
最开始的注意力不是克莱克以及窗外的苹果吗?
啊,是啊,刚才我可是在感慨窗户擦得真干净,不是吗,思想是怎么跳跃到跳蚤的牙齿的?
正当抱着膝盖蜷缩在沙发上的黑发年轻人毫无察觉地正准备将自己再一次陷入一个神展开的话题时,忽然之间,他听见了坐在他对面的老头大声地叫了声他的名字……
“爱丽丝?爱丽丝!”
爱丽丝……是叫谁?
哦,罗修恍惚地想,好像是在叫我呢。
“什么事?”于是黑发年轻人动了动眼皮,让自己听上去十分温和地问。
“爱丽丝,这是我第三次叫你的名字,你看上去整个人就像是丢失了自己的灵魂。”老头的话让黑发年轻人从恍惚的状态猛地回过神来……也就是这个时候罗修突然意识到自己好像正在跟面前的老头下着国际象棋来打发那些缠着他的瞌睡虫。
罗修发现自己好像整个儿的生活重心都放在了“如何才能不要睡着”这方面上,他有预感自己有可能即将成为全世界首个真正活生生被自己“困死”的人……他的浑身毛孔包括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希望放松与睡眠……太糟了,这真是太糟糕了。
在意识到这一点后,黑发年轻人那双黑色的瞳眸再一次变得疲惫又毫无光彩,他伸出手,近乎于游神地移动了下自己的黑骑士——他将骑士移动到了一个随便它在规则内可以到达的位置,缩回了手,然后等了一会儿,却半天没有看见对方的老头进行下一步。
罗修抬起头,发现对方正见鬼似的瞪着他。
“怎么了?“黑发年轻人显得有些莫名地问。
“已经将军了。”老头子说着,用一颗棋子碰到了罗修的黑国王,棋子“嗑嗒”一声被碰到,在棋盘上用顺时针的方向转了几个圈——
而此时此刻,在棋盘旁边,已经堆满了之前被吃掉的黑色棋子……罗修麻木地低头看着自己输得十分难看的棋盘,脑内一片空白,看着那颗棋子慢悠悠地转动着,他只觉得自己的眼皮子开始变得越来越沉重,它们在打架,又像世界上最相爱的恋人一般难舍难分……
罗修用手掩住嘴,微微眯起眼毫无形象地大大地打了个呵欠,之后,他耷拉下脑袋蔫儿吧唧地说:“好困。”
老头不明所以地瞥了那个打了个呵欠搞得眼睛都变得湿漉漉的黑发年轻人,觉得他就像是一只困倦的猫科动物,在对方仿佛停不下来似的又打了几个呵欠之后,他终于忍不住说:“困就睡,爱丽丝,你只是进了疯子窝而不是什么智障儿童协会——你屁股底下的就是一张能用来睡觉的柔软的沙发……不远处还有舒适的飘窗,如果你想晒晒太阳就可以到那边去——”
“可是我不能睡啊。”罗修停止了打呵欠,将自己的手从自己嘴巴边拿开。
“你为什么不能睡觉?”
对方的问题让黑发年轻人考虑了很久——良久,久到老头几乎以为坐在自己对面的黑发年轻人不再会回答自己的这个随口一问的问题,却在这个时候,他看见,黑发年轻人忽然露出了一个灿烂又疲倦的微笑,他将自己的脑袋放在膝盖上,用那近乎于自言自语的声音说:“我怕一醒来,你们全部都会死掉。”
老头不说话了。
他终于确定这个公共休息室里,到处都是有毛病的人——无论“某些人”从外表看上去究竟有多么的正常,都无一例外。
然而就在这时。
“没有人会趁着你睡着的时候悄悄结束自己的生命。”
从黑发年轻人的身后伸出了一只手——那只带着白色手套的大手就像是抚摸宠物似的揉了揉罗修的头顶,将他那原本柔软整齐的黑发弄得凌乱了一些……
隔着手套,从男人手掌心传来的温度让罗修微微一愣,他拧过头去,倒映在他那因为困倦而显得并不那么明亮的黑色瞳眸之中的是浮屠罗门的主教大人那张英俊的脸——乌兹罗克微笑着,那笑容看上去比窗外的阳光更加灿烂微暖。
趁着罗修愣神之时,男人伸出双手,卡住黑发年轻人的腋下,直接将他从沙发上抱了起来——
“——喂!”
罗修上一次被举起来已经是三岁时候的事情了,现在他已经距离成年都过了不止三岁,所以当被人用这样小宝宝的方式举起来的时候,黑发年轻人那张白皙的脸上染上了一层淡淡的粉红。
“你可以叫我乌兹罗克,或者叫我‘主人’,”乌兹罗克笑着看着被他抱在怀中的不停挣扎的黑发年轻人,顿了顿,那双漂亮的异色瞳眸闪烁了下,又补充,“或者是‘陛下’。”
“谁要这样叫你!”罗修压低了声音,像只受了惊的小豹子似的咆哮,“快放我下来——所有人都在看着——”
男人笑容不变,就好像他的手臂有无限的力量似的——他甚至在被他举在手中的黑发年轻人举得更够了一些。
罗修受不了了——如果前一秒他还是瞌睡连天的话,这一秒他的所有瞌睡虫真的都被吓跑了,为了防止自己掉下来摔到地上,他不得不伸出双手主动地抓住乌兹罗克的肩膀,然后在男人越来越清晰的笑容中,他连续地叫了几声男人的名字——
“还不够。”乌兹罗克笑眯眯地说。
罗修东张西望,他开始好奇那些修女去哪了,怎么就没人来阻止一下这个肆无忌惮的男人在这公开耍流氓装无赖。
不过修女们确确实实没有进来。
罗修翻了个白眼,强忍下了一拳揍向面前这张英俊的脸的冲动——事实上他现在也没有力气继续做过多的挣扎了,于是为了尽快地获得自由,他十分不情愿地叫了声“陛下”——黑发年轻人语落的一瞬间,他有些惊讶地看见了抱着他的男人那双漂亮的异色瞳眸之中仿佛有一束光一闪而过,就好像窗外射入的阳光融化进了他的眼睛……
然而罗修并没有深究这个,因为下一秒,他整个人就被乌兹罗克以不那么优雅的姿势扛到了肩膀上。
“放我下来!”
“不放。”
在这个斩钉截铁的回答声中,男人已经扛着黑发年轻人往公共休息室的门外走去。
“你带我去哪?”
“我正要带着小猫咪去进行一场让它能变得身心健康起来的营养午觉。”
“哈?”
“今天早晨短短的一个早餐时间,我就接到了三名修女的投诉,她们告诉我有一只不听话的小猫咪不知道为什么已经连续两天没有睡觉——在今天的晨会上,当别人咏唱着第二章的赞歌时,他在毫无自觉地唱着第三章;吃着早餐的时候,人们用自己的嘴巴去吃面包,他却将自己的额头整个儿砸进了餐盘里;他走路的时候恍恍惚惚差点儿撞着人;他在跟人对话的时候前言不搭后语;他曾经大概明亮过的眼睛现在失去了所有的光彩——爱丽丝,你觉得我是在说谁?”
罗修:“……”
事实上,不是罗修哑口无言,其实是他已经被乌兹罗克那一连串仿佛吟诗唱歌般的流畅语调给震得大脑空白。
而此时此刻他们已经离开了浮屠罗门的主建筑。
他们来到了真正的阳光之下。
“逃避永远不会是最好的解决办法,爱丽丝,”乌兹罗克的声音放缓下来,从罗修的耳边传来,“要么逃,要么战,这是一个永恒的选择题,但‘逃’通常仅意味着你要面对的问题将延迟到别的哪一天,你最终还是要面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