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晴晚不动神色地看着她。
周燕回道:“我知道娘娘您为难,可娘娘也莫要忘了,咱们呀,是站在一条线上的。”
……说的也对。
许是从江晴晚眼里读出了这样的意思,周燕回再接再厉道:“总归,咱们想要的都是一样的。对吧,娘娘?”
江晴晚的语气终于放软一些:“也好。”
算是松了口。
她没有错过,听到自己说这两个字时,周燕回眸中闪烁的大喜过望与释然。这两种情绪搭配在一起,瞬间让江晴晚有了许多联想。
周燕回或许真的很会掩饰自己,可她忽略了一点。
在进宫之前,江晴晚可以说是依靠猜测别人眼色过活的。对旁人来说极不寻常的一挑眉,在江晴晚眼里,都能被解读出无数意思。
也正是因为这个,她才能在最初伴驾的短短时间里,快速掌握明徽帝的心思。到后面,甚至根据对方与安得意细微的表情,来揣测薛婉的性格。
周燕回在隐瞒什么。
江晴晚对此十分笃定。
她的头微微偏过一点,听窗外雨声,想了许久……
算了,还是先把皇后弄倒比较重要。
明徽帝最不想看到的情况还是发生了。
黄河决堤,在许多地方都有了缺口。每天都有数不清的折子递上来,有先前派出去加固河堤的官员谢罪,也有遭灾之地对朝廷的渴求。
丞相盛光连带着子侄一起请命,愿前往灾区,治理水祸。
天子捏着盛家递的请命书,几乎要在上面留下指印。怎么偏偏是在这个时候?在他想废掉盛瑶,连现成的理由都有了的时候!
就在前几天,御膳房有一个小太监落了井。因小太监认的干娘在荣妃面前颇有地位,荣妃便在他面前提了几句。
天子的心思瞬间活络起来。再命人去查,很好,这小太监竟是当年荣妃落胎之后莫名死掉的第十二个人!其余宫人,要么染病,要么在宫外探亲时遭逢意外……听御膳房里与小太监同屋的另一个太监说,从去年夏秋之交开始,那落井而死的小太监就总疑神疑鬼,总念叨有人要害自己。
这一幕,与先前在临华宫中被抓的宫女坦白罪行的场景如出一辙。
不过被繁忙朝政占据了心神的明徽帝在此刻所想的只有一件事:是当初的幕后主使看事态平息,便开始杀人灭口了。
说到底,只有死人的嘴巴最严实。
作为天子,明徽帝在内心深处对这种手段是认同的。前提是,这样心狠手毒的人不能出在他的后宫,更不能谋害皇帝放在心上的女人!
明徽帝批了许久折子,手腕酸痛不止,而前方还在一次一次传来更糟糕的灾情。再看看宠妃强忍泪水的模样,明徽帝没什么犹豫,便再一次下了死命令,彻查到底。
幕后主使恐怕也没想到,不过一个落水的小太监,就激起千层浪来。御膳房的人早就换过一遍,说来也只有几个大厨还在原位上。
等把当年的人名单找出,再一个个提到刑堂审讯……不消几天,所有口供都指向了一个人。
皇后。
明徽帝在看到这个结果时,唯有一种感觉。
理所当然。
而在芳华宫里,江晴晚正抬起笔,试着在烟雨中的长乐城里,画出一幅云梦郡。
身侧的宫人外出了一趟,回来便附身在她耳边道:“娘娘,成了。”
江晴晚还在调制墨色:“哦?”
那宫人像是在笑:“听闻陛下去了凤栖宫……大怒不止,里面全是瓷器砸在地上的声音。”
江晴晚“唔”了声。
她或许没有宁苏背后伫立的宁府,但是,她也有宁苏缺少的东西。
金银财物。
明徽帝赏她东西的次数太多,除非在逢佳节时,否则几乎很少经过内务府。连瓷器绸缎都是如此,别说一些普通的金叶子银瓜子。
从芳华宫库房里拿出一些东西,让周燕回做疏通用,实在太简单。
至于所谓的“背后之人”,江晴晚银牙紧咬,她到这会儿已经能肯定,那事情根本就是周燕回在背后捣鬼!如若不然,她怎么能那么清楚的找出一个过去在御膳房里任职的人?还有在此之前就死掉的十一个宫人,这事儿宫里知道的恐怕唯有皇后一人,而且还是因为宫人出事都要报到凤栖宫,周燕回又凭什么对此一清二楚。
那贱人,居然把这事儿栽赃到皇后头上!皇帝在凤栖宫砸了那么多瓷器,会不会伤到她……
光是想到盛瑶那一身雪白皮肉伤会出现红色血痕,江晴晚便觉得难以忍受,只想将周燕回所做的一切捅给皇帝。
包括先前在芳华宫里大皇子吃的点心被下药一事,也包括现在……可恶,她怎么没有早点想到?周燕回确实是个在御膳房颇有人脉的,大皇子所吃的糕点里,那份祁风散可是真真切切在做的时候就加了进去。
审讯时把皇后供出来……或许都不用供出来。皇帝一心向让皇后让开位置,只要被审之人的话里有一点隐晦的暗示,他就会联想到皇后身上。
这点江晴晚是知道的,她能兵行险招也是看中这点。
可为什么,计划真的成功时,只觉得心里空落落?
报信的宫人原本是想让荣妃娘娘开心。这位娘娘向来大方,指头缝里露出来的一点东西就够平民人家一年吃穿。在被荣妃认作心腹之后,对方与宜嫔的一应谋划她也看在眼里。现在事成,自然该赏点东西……
宫人的眼光挪向荣妃笔下的画纸,这才惊愕地发觉,那纸上已经被滴了无数墨块,显然是用不成了。
她张了张口,想叫一声“娘娘”,可话到嘴边,又咽了下去。
这会儿荣妃显然心情不好,不被牵连,才是要紧的。
凤栖宫里的形势,却不像江晴晚想的那样一边倒。
先前大皇子腹泻不止之时,盛瑶没有反驳,是因为她知道两点。
皇帝心疼江晴晚,不愿让宠妃的名声被诬蔑哪怕一点,宁愿把事情抛给她这个全然无辜的皇后——这是其一。
受伤的是大皇子,无宠爱无根基,空占了个年龄的优势,此外全然不被皇帝看在眼里——这是其二。
所以她认了。禁足三个月就三个月吧,等一切结束,她一定会给那群人好看!
可这回,盛瑶明白,自己不能认。
虽说是陈年旧帐,可出事的是江晴晚……在皇帝看来,最重要的女人恐怕不是生他养他的先皇后,而是薛婉。盛瑶并不知道这点是由于什么缘故造成,可皇帝昔日的种种表现足够清楚。
一件事只要是和薛婉——现在是江晴晚——扯上关系,就能让皇帝失去理智。
两人在凤栖宫大殿对峙,皇后纤细的身体中爆发出了不可思议的力量。她双目灼灼,明明没有穿朝服,只着了一间款式简易的春衫,却让明徽帝有种莫名震撼。
此前所有的柔顺与忍让,在这一刻,都从盛瑶身上褪去了。
她就站在那里,分明还是从前的眉眼,清艳秀丽不可方物,说出的话却是字字珠心:“陛下,妾只问你一句,你是真的信那些人吗?”
明徽帝自然要说一句是。
可他在此刻,仿佛是被皇后的气势压过一般,良久无言。
皇后又说:“陛下真要为了几句语焉不详的证词,就置妾于死地吗?”
明徽帝望着她,好像在看朝堂上那些和自己作对的臣子。
是啊,所有人都在和他作对!明明他才是天子,可总有一群人在以盛光马首是瞻!
现在看来,不光盛光是这样,连他女儿也是这样!
古人有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为臣纲夫为妻纲,可盛家这父女俩,什么时候才能将他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盛瑶见皇帝闭口不言,蓦地觉得很累。
这就是她嫁的人,这就是她为之生儿育女的人……父亲要给她天下最好的姻缘,肃仁帝在她十二岁时就笑问她,愿不愿意入宫,做太子的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