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士仪心里不禁异常纳闷,随即便示意其余人退下,只留下了赤毕,又吩咐竹影去把苏桂带来。不一会儿,风尘仆仆的苏桂就进了书斋。他恭恭敬敬跪下磕了个头,随即便双手拿出了怀中的信,却不是竹筒,而是一个严丝合缝得上了一整层封泥的铜筒。眼见得这般架势,杜士仪不禁眉头大皱,几乎以为崔家又出了什么大事。可见苏桂虽则疲惫,面上却并不焦躁,他不禁狐疑地划开封泥拔出盖子,可当取出信笺才看了没几行字,他就为之气结。
相比赵国夫人那些含蓄的话,崔俭玄的信就和他那外表秀气内里粗豪的人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全都是简单直白的大白话。
“杜十九,你回绝尚主就算了,说什么鬼话命中克贵妻?害得我家险些没有鸡飞狗跳,一个个忧心忡忡,扼腕叹息,捶胸顿足,黯然神伤……总而言之,你这次篓子捅大了!我家阿娘知道你做不了崔家女婿,又为了回绝尚主,婚事堪忧,觉得很对不住你,再加上赤毕他们跟你久了,有了情分,圣人也已经知晓他们之名,所以让他们安安心心跟着你也好。不过,你可别像你自己那样给十三娘找麻烦,我年底丧服期满,到时候立刻到长安见你,你可别随随便便把十三娘许出去了……”
看到崔俭玄念念不忘杜十三娘,杜士仪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耐着性子看后半截。好在这小子总算没一直都纠缠着这个问题,却是说起自己守制期间一直送去嵩山草堂的课业本子,卢鸿一直时时批答命人送回来,还夸赞他大有长进。又好气又好笑的他忍不住轻轻弹了弹信笺,眼珠子一转便对苏桂说道:“十一兄如今真的读书极其用功?”
“是是,我家十一郎君居丧期间,不但勤于读书习字,而且骑射也极其用功。十一郎君说,不会让在九泉之下的赵国公失望。”
杜士仪本还嘀咕苏桂是否有意替崔俭玄美言,等仔细询问了几句,得知崔俭玄确实不复往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光景,他不禁稍稍放心了几分,平心而论,崔俭玄家世品行都还过得去,就是那随意的性子他实在不敢恭维,当朋友倒不错,至于作为妹夫……他不得不摇了摇头暂时把这念头驱赶出脑海,随即便示意苏桂先下去休息。等到人恭恭敬敬退下,他支着下巴很有些苦恼地坐在那儿,随即才意识到赤毕还在身侧。
“赤毕,你毕竟在崔家多年,又从赵国公立过大功,如今转了跟我这无名小卒,不怕辱没了你从前的威名?”
听到杜士仪这半是打趣半是调侃的问话,赤毕却一本正经地说道:“郎君若是无名小卒,那这满京城的贵介子弟,岂不是全都抬不起头来?崔家当年养着我们是因为时局太乱,如今时局安定,再蓄养我们终究犯忌。而杜郎君和杜娘子兄妹二人相依为命,虽有杜老府君照拂,但毕竟亲族不旺,樊川杜氏这些年声势也大不如韦氏,不易招忌,我们又有用武之地,可说是两全其美。而赵国夫人送我们的家人来,想是为了让我们安心,更让郎君不必有所顾忌。”
“我从前就想过,要是崔家把你调回去,我岂不是没了一条臂膀?总算是赵国夫人成全了我。天子脚下,我也不想太过招摇,但家里的人手大多都是新进的,你不妨让人好好挑一挑人,挑些底子不错的让他们练一练武。毕竟,咱们的仇家如今可是正当鸿运当头。”
赤毕哪会不知道杜士仪所指何人,当即答应了下来。紧跟着,眼见杜士仪屈下手指,又说了第二件事,便是他此前和固安公主商量过,却没有告诉过别人的蜀中买茶之事,他立时轻轻吸了一口气,及至听到杜士仪竟然和固安公主认了姊弟时,他更是险些没把眼珠子瞪出来。
“郎君,这等大事,你不用说与我……”
“此前是担心你要回崔家,但如今不同了。这件事不能光倚靠阿姊的那些人,我还需要人经管,从运送到人手,以及各处关津等等,毕竟不能全都靠阿姊。她是和番公主,目标着实有些大了。再有就是,吴九固然有些小聪明,但管着端砚那一件事就已经很吃力了,别的顾不过来。再有就是田陌此前去西域的事,我听说西域各地都有种棉,让他去取经学习,虽则何时回来说不准,但有些准备的事情涉及到人手,难免要你先去物色,然后十三娘过目……”
林林总总几桩事情,赤毕听得远比从前更加认真仔细。他素来觉得杜士仪谋定而后动,可直到此时此刻,他才发现,在他所不知道的地方,杜士仪也已经开始了其他各种尝试。尽管杜家如今不过是刚刚开始有了些新鲜气象,远不及永丰里崔氏这样出自清河崔氏的大族,但这种新鲜气象对于厌倦平静生活的他来说,便是最大的动力。
“郎君放心,吩咐种种,我必会尽力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