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来京兆府等第虽难得,可终究有一二人不幸落第,再加上借籍者众多,彼此关系也多有远近亲疏,如杜士仪等人若非前时省试之前宿会一月,行卷同进同出,也不会如眼下这等亲近。然而,家世不同年龄不同,这便注定众人踏上仕途的起点截然不同。就例如杜士仪和韦礼,因出身京兆大族,上头有长辈提醒打点,便远比那些来自异乡,朝中纵有做官的亲戚同乡,可所知所得却也有限的同年们幸运多了。
所以,杜士仪和韦礼借着喝酒窝在角落里,请张简一个一个把那些求官尚未有着落的人请过来。
除了张简,其余三个也是在朝没有强援,谋校书郎正字以及京兆府下辖那些畿县的县尉根本力有未逮,因而,当杜士仪根据此前杜思温给自己解说时所得,给他们罗列出了一些看似不起眼,实则却颇为重要的州县,让他们回头设法谋取县尉或是司户参军之职时,他们一个个来时全都疑惑不已,去时却全都喜出望外。带着这种好心情,和妓人调笑时不免就流露了出来。
“韦兄真是古道热肠。”
韦礼一听这话,到了嘴里的那一口酒竟是不由自主喷了出来。他手忙脚乱地擦了擦衣襟,这才没好气地笑道:“这四个字我该原封不动送给你才是!上次要不是你提议同进同出,后来大家又齐齐登第,也不至于听说你制举考完,我振臂一呼,就这么一大伙人凑齐全了,庆贺你制举考完。说实在的,你不在京城,我和他们这一年也碰不了两回,可你在外头转悠一圈一件件事不绝于耳地传扬了回来,然后又要应制举,他们怎么不把你当成榜样,齐齐撺掇了我挑头?我不过出个主意,答应的人是你!”
杜士仪被韦礼这长篇大论说得无可奈何,只得摇头道:“别人都是抢功,韦兄你倒是不居功!”
“好了,正事做完,接下来便好好放放松。你之前走得潇洒,他们此前不知道守选艰难,结果这一年多来在京城投自荐书,甚至比此前应进士科时更难熬。进士清贵,可不跨过龙门不能体会其中苦楚。就是我,这一年也跟着长辈踩断了不知道几根门槛!”韦礼一耸肩,随即便站起身来,待到一旁亲自烫酒的楚莲香身侧时,他弯腰言语了几句,不消一会儿,那楚莲香便捧了温热的酒上了前来。
“杜郎君真的不再添酒了?”
刚刚是看着那些花枝招展的妓人眼晕头晕,这会儿既然人家都识趣地不来纠缠自己,再加上楚莲香行止不似那些女子一般浮艳,杜士仪也就不再拒人于千里之外,挪开手示意略斟半盏,随即便问道:“楚娘子不知精擅何种乐器?”
“闻听杜郎君琵琶与太原王十三郎堪称二绝,奴也略通琵琶,只怕不堪入耳。”
“哪有此话,此刻屋中喧闹,奏一曲助兴如何?”
此前已经有姬人唱过曲拨过琴,楚莲香却尚未露过手艺,此刻听杜士仪如此说,她便笑着说道:“好,那便请杜郎君指正吧!”
待到楚莲香的侍女送了琵琶来,杜士仪先要来一看,却见是紫檀为背板的佳品,便送还了回去。本只是随便听听娱情,可当楚莲香横抱琵琶,那木拨子骤然划上琴弦,他只听那一声清鸣入耳,微微眯着的眼睛不禁立时睁大了。
尽管楚莲香生得花容月貌,可此刻横拨琵琶的手法却显得铿锵有力,尤其那急促之时的杀伐之音,更是让刚刚有些放浪形骸的席间变得寂静了下来。屋内一众前进士在长安都不是一天两天了,楚莲香艳名远播,他们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这一曲琵琶却是从前来时从未与闻,不知不觉,人人都沉浸在了这一首和此刻情景绝不相符的曲子之中。
直到曲末那绵绵长音为之一尽,许久方才有人慨然长叹道:“得闻此曲,今生不虚!”
话音刚落,外间就有王七娘殷勤地进来团团施礼,旋即满脸堆笑地说道:“莲香这一奏琵琶,人人都知道她今晚有客,因而相询不绝。不知道……”
“今晚楚娘子不陪别人。”韦礼不等王七娘继续往下说便不容置疑地摆了摆手,随即似笑非笑地说道,“莫非王七娘你嫌弃我和杜郎君钱给得不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