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那婢女先是讶异,随即抿嘴一笑,再次裣衽施礼后便转身离去,杜士仪这才把东西放回去,再次低头端详着手中尚未合起的匣子,却发现旁边多出了两双好奇的眼睛,竟是岳五娘和罗盈不知道什么时候围了过来。前者仿佛寻常女子似的,眼睛只好奇地盯着那一枚色泽微带黑黄的琉璃坠,后者则是在瞅了好几眼之后,鼓起勇气向岳五娘问道:“岳娘子喜欢这坠子?日后若我瞧见了一模一样的,我买了送给你!”
“谁要你买?”岳五娘又好气又好笑地侧过了头,见小和尚面色绯红,她便似笑非笑地说道,“杜郎君既然和琉璃坊那位千金有些交情,我喜欢的话,日后请人送我就行了,何必花大价钱去买?”
知道岳五娘便是这脾气,杜士仪也不理会她的戏谑打趣,只是那不小的匣子拿在手上实在是麻烦,他索性把琉璃坠子贴身藏了,随即将匣子放入了马褡裢中。眼见王翰正在和张说的从者钱林说着什么,两个书史亦在旁边,杜士仪算了算赤毕回去要带来的人,便转身朝那些已经预备停当的卫士走了过去。大约是得了严令,众人连忙躬身行礼不迭。他颔首吩咐不用多礼,再一打量众人眼色,见虽则大多都还镇定,却也有不少心不在焉,甚至神情低落。
“可有是家中独子的?”
尽管不知道杜士仪缘何问这个,但众人面面相觑了片刻,还是有人应了一声,见杜士仪示意出列,那三十出头的卫士立时走了出来。紧跟着,杜士仪又问了谁人儿女尚幼,谁人只有单亲,待挑出了整整六个人,他便沉声说道:“此去蔚州,人不宜多,我和王郎君还另有随从,你们就都留下吧。”
闻听此言,被他点出留下的那六个卫士顿时全都大吃一惊。尽管张说治军严谨,严令之下无人敢违命,可蔚州动荡之际,就这么一丁点人前往,若有万一就是去送死的,谁人心中没有忐忑惊惧?此时此刻,见杜士仪一副不容置疑的口吻,他们互相对视了一眼,正犹豫着搬出张说的将令,杜士仪却又说道:“此事我自会禀报张使君,你们不用多言了。至于随我和王郎君同行的人,也不用一味忧惧,大家都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生则同生,死则同死。倘若那些降户真的敢作乱,那等着他们的便是灭族之祸!”
见杜士仪一个名声赫赫的文士,说话却如此直白,一众卫士诧异之后,不禁都觉得心头那沉甸甸的感觉为之一松。等到杜士仪点头离开,竟真的去禀报张说,无论是被点名留下的,还是要随行的,一时都不禁轻声议论了起来。
“杜郎君倒是好胆色!”
“若没有那胆色,张使君怎会撇下长史署那么多属官,单单挑上他?”
“别提了,吕郑两位兵曹都想着立时发兵朔州和蔚州,谁愿意去送死?”
“若是送死的话,张使君又怎会亲自出马?真要打起仗来有什么好处,那些铁勒人也不是吃素的!”
等到杜士仪请得张说允准回来,王翰等人亦全都预备好了,草草用过昼食,一行人一一上马出了长史署,继而径直驰往太原城外城北门。然而,与人会合时,当杜士仪看到赤毕四人以及王翰点名要的一对双胞胎护卫之外,还跟着个黝黑的家伙,他顿时大生恼怒。
“怎么把田陌也带出来了?”
“实在拗不过他,他说杜娘子行前就嘱咐过他,不论什么事都形影不离。”赤毕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无奈,见杜士仪上前厉叱了田陌几句,小家伙死硬就是不肯走,最终只得将其留了下来,他顿时松了一口气。审视了随行人等一番,待发现人数竟比之前自己见时更少了,他不禁又皱眉问道,“杜郎君,怎么随行人只这么一丁点?”
“这不是去打仗,兵贵精而不贵多,张使君调派的卫士,我把那些家中儿女尚幼,或只有单亲正待奉养,抑或是独子的卫士留下了。”
“这……”赤毕见杜士仪示意他和其他人上马起行,剩下的半截话便不好再说出来。
杜士仪自己还不是家中独子?须知家中还有个幼妹翘首盼归!
而杜士仪等人出了太原城时,张说也已经挑好了随行人等,预备随时动身。然而,动身之前,他还不忘将王毛仲所派的第二个从者召了来,却是随手指着案头那一个竹筒,淡淡地说道:“回去禀告王大将军,我已经按照他的主意,把杜十九郎派去蔚州横野军安抚突厥降户了!”
那从者确是和前头送信的从者一拨抵达太原的,却是依照王毛仲的吩咐,有意逗留在太原城看动静。为人富有智计的他当听得中受降城那一场屠杀让朔州蔚州突厥降户为之震动之后,遂拿着主人信物立时求见张说,出了那么一个主意。可此时此刻听得张说如此说,竟是让他将如此回函带给王毛仲,完全是自作主张的他终于忍不住露出了几分惊惧之色,可在张说的利目直视下,竟是一个字都难以反驳,只得讷讷答应接过了竹筒。
长史署后头官舍之中,王容站在一片幽静的竹林前,想到刚刚婢女白姜的回复,尤其是那句和她打交道的人压力太大,她不禁莞尔。历来和她打交道的人,不论男女,总要摆出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来,谁人会说道什么压力太大?但愿,这位言行举止每每出人意料的杜十九郎,能够平安载誉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