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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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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冯营上莲花台“请罪”之后, 龚香就开始在家里孵蛋。

他年轻, 不能病得七死八活,文伯也不许他再装病, 怕装来装去装成真的了,晦气。他就让人去莲花台说了一声,道有旧友来访,他要专心待友。

听到冯营带着其他家人走了,冯瑄被大王带回来了, 阿悟就问他:“你什么时候回去看看?”

“我现在回去干嘛?”龚香冷笑, “给冯玉郎当陪衬吗?”

阿悟道:“冯玉郎和蒋龙都当过你的陪衬,风水轮流转, 现在只是轮到你而已。”

这几年在莲花台的蒋、龚、冯三家中,大王只对着龚香“四海、四海”叫得亲热。

“以后就没我的事了。”龚香长叹一声,“我还是不如冯家狠啊。”

他当年能把自己的面子扔在地上踩,哪怕百年之后未必有人记得姜元这个大王, 却绝对有人记得他这个幸臣——把朝午王已经下葬的尸首再给挖出来。

但他怎么样也不敢把龚家给扔在地上踩。对他做的事, 日后龚家后人多骂骂他就洗清了。

但冯瑄不一样。现在,等于整个冯家都给冯瑄做了踏脚石。

大王一定乐歪了, 莲花台八姓, 这些对他来说就像是在扇他这个出身不够光彩的大王的耳光。他巴不得莲花台八姓全死绝了, 他再造个新的莲花台八姓、九姓、十姓, 这些新的家族会忠心不二的聚拢在他周围, 为他保驾护航。

阿乳拉着牛车, 牛车上是柴米油盐, 在他身后还有两架牛车。他走到一个崭新的大门前,门里的小童儿跑出来说,“叔叔回来了,快进来!”

“大门送来了?”阿乳上下打量着这新大门,门前没有瑞兽,任人一看,都不会认出这里住的是谁。

小童说:“叔叔出去没多久就送来了!”

阿乳往里走,小童蹦到牛车上,踢踢牛的屁股,熟练的赶着牛往后走,他招呼着身后的车:“这边!走这边!”

阿乳掸了掸衣角的灰,走了进去。

这是一个很不起眼的房子,位于摘星路上——当年田家旧宅之一。

莲花台八姓当时就是围着莲花台住的。田宅所在的这条路上两边都是田家旧宅,田家繁衍几百年,除了自家儿孙,更多的是依附而来的姓氏,也有改姓田的人。后来田家倾覆,住在这里的人一夜之间就搬空了,留下了一座座空屋。

摘星宫坐落在田家主宅,周围两边的旧房子一些残破不堪的都推倒了,剩下的被一些商人出钱建好——他们虽然不能住,但总有乐城人想有一个离公主近一点的房子。这几年来,这里的房子也都有了新的主人。

冯瑄做主把新家安在这里,也是想要借一借公主的势。乐城人都知道,摘星路附近是不会有坏人的,姜将军的人时常在这一带巡视,碰上一个无故逗留的都要按住查问。公主还令人修整路面,因为常有商人赶着大车到摘星宫来求见,压坏路面,给行人带来不便。更别提摘星宫附近的太平缸。

自从住到这里来之后,阿乳也不得不承认,这是个好地方。

既安静,又安全,玉郎和阿丙从这里进宫也很方便。

除了这里……实在是配不上冯瑄和冯丙之外。

大门后的庭院只有几棵新植的幼树,细弱歪斜,阿乳在心中记下改日一定要让花匠来把这树给重新植一遍,不然回头长出一排歪树来,不是好气象。

穿过寂寥的前庭,走过二门,映出眼帘的是一大片光秃秃的地,凸凹不平,有些地方还有雨后积下的臭水,几只蜻蜓衔尾停在那里。

前庭至少还有几棵树,到这里就只剩下野草了,墙角、阶前蹿到一人多高的马草生得郁郁葱葱,他记得家里养马的人来的时候看到这个喜得说:“回头把它割了,洗干净给马吃!”

他摇摇头,从门里进去,冯瑄和冯宾正坐在室内,两人身边都是几大箱的竹简。

冯宾看到他,指着里面说,“阿丙有些累着了,我让他去睡了。”

阿乳点点头,说:“米面都买回来了,这里买东西很方便,要什么都有,我还以为要花些功夫,不料这一次就全办齐了。一听说住在摘星路,很多商贩都很热情。”

冯宾笑着摇摇头。

这都是托公主的福气。

阿乳进去看冯丙,冯宾等他进去,才对冯瑄说:“让阿谷去见一见公主吧?”

风水轮流转。现在冯家只剩下他们三个小兵,刚好,两个在大王身边,他是个裙带官。

没想到这把年纪了,还要靠老婆吃饭。

冯宾自觉这辈子他算是值了,生个儿子长得好,现在看他也不比儿子差。

冯瑄也已经意会到他们和公主的角色已经翻转过来了,点头道:“那我明日就奉母亲进去。”

冯宾对姜谷的感情不说深,但也不算浅薄,他微笑点头,提醒冯瑄,“你母亲胆子小,明天若是有人说难听话,你注意些。”

冯瑄都答应下来。

这时后面传来小孩子的哭叫声,冯宾年老腿脚慢,冯瑄已经站起来了,“我去看弟弟,爹你不用急。”

冯宾与姜谷去年刚生了个儿子,模样倒与冯瑄有七分像,长得粉雕玉琢,机灵可爱——脾气也很差。这孩子出生的时候好,那时冯家内忧外患,没人笑得出来,可小孩子哪里懂得看人脸色?他一落地就是个夜哭郎,每一天晚上都把冯家全家给吵得睡不成,偏偏不知是不是冯宾抱多了,他不认娘,就认爹,姜谷抱着哄没用,只能冯宾来哄,冯宾被他折腾得没日没夜的抱着,有时坐着都能睡得打呼噜,怀里抱着孩子还不忘颠颠。

冯瑄见此,也伸手帮忙,结果这孩子竟然不排斥,冯瑄抱也行。冯宾立刻溜之大吉。

但冯瑄要去莲花台啊,只能再托给别人。于是这个家里的人就没有没抱过他的,有一次冯甲故意把孩子塞到刚回来的冯丙手里,自己溜了,还不让别人去替他。结果冯丙就在那个廊下,抱了一下午的孩子,坐着一动不动。

冯甲就悄悄对冯瑄说:“这不挺好的?没摔了就行。”

冯丙跟家里还是一日日的远了。冯乔在宫中假扮半子,冯丙一开始没发现,可冯乔不肯见他,不肯说话,冯丙再怎么样也不可能不怀疑。不知是不是为了骗自己,他也没说破,还是不停的往宫里送东西。后来冯乔不肯收了,他才不送了。

这次冯乔事发,冯瑄最担心的就是冯丙。

但他赶到内室,却见冯丙正熟练的哄着孩子,阿乳正拿着尿布准备给孩子包上,看到他就抱怨说:“听到哭就起来要过来。”

冯瑄过去说:“四叔,给我吧。”

冯丙不跟冯瑄说话,也不看冯瑄,把孩子给冯瑄,也不留恋,转身就走。阿乳帮冯瑄给孩子换了尿布后才离开。

冯瑄抱着弟弟轻车熟路的颠啊颠的,问奶娘:“四叔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奶娘也是冯家侍女,她就对别人说过带这个孩子最轻松了,除了喂奶、洗尿布,别的都用不上她,抱孩子哄孩子都是冯家男人的事。

她把脏尿布拾到盆里,说:“娃娃刚哭就来了,我还准备去喊你们呢。”

冯瑄抱了一会儿,弟弟就破泣为笑,张着一双和他极为神似的大眼睛好奇的四处张望,刚搬到新家来,他还不认识这里,这两天每天睁眼都是这副神情。

冯瑄知道现在敢放下他就会哭得更厉害,只好抱着回去。

冯宾看到大儿子抱着小儿子进来,乐道:“你抱着他就行了!我来整书!”说罢头也不抬,生怕冯瑄把小儿子给他。

他倒不是不喜欢小儿子,长得那么好,怎么会不喜欢?但让他这把年纪的人再抱着沉得像个铁疙瘩的孩子,他是真抱不动了。

比起抱儿子,他宁可抱一车竹简。

冯瑄说:“爹爹,弟弟到现在都没取名字,明天去,我想可以把弟弟抱去给公主看一看。那就不能不能取名了。”

冯宾点头,跟着就发愁,“起个什么名呢?”如果没有意外,他这辈子也就这两个儿子了,小儿子的名字一定要取个好的。何况当初冯瑄过的是什么日子?这个小儿子注定日后比不上冯瑄,他就觉得有些愧疚,更想在名字上好好的弥补。所以从出生到现在一年了,也没起个让他满意的名字。

冯瑄小声说:“我想,不如让四叔来取……”

冯宾一怔,“……你是想让你四叔过继这个孩子?”倒不是他舍不得,但是这个孩子做他的儿子,比做冯丙的儿子要好得多。他有冯瑄啊,日后冯家要看冯瑄的。小儿子是跟冯瑄当亲兄弟好,还是当堂兄弟好?这显而易见。

冯宾再三思量还是摇了摇头,“不行。冯乔的事,并不是你的错。半子的死谁也没想到。”冯瑄当时是冲动了,但绝对比当年冯丙当场发现半子死在大火里更好。现在冯家的人心还是在一块的,如果是当年,冯丙立刻就会和冯家反目成仇。

“不过,名字倒是可以让他取。”冯宾说着就去问冯丙了。

“……就叫冯珠吧。”冯宾一找冯丙说,以为还要费些口舌,不料冯丙当即就说出来了,他对冯宾道:“外人都说嫂嫂是公主的侍女,我们自家知道,公主待嫂嫂一向是称姊的。起名为珠也不为过了。”

冯宾叹道,“你说的对。”

冯珠,小名就叫猪肚,因为这个孩子吃得太胖了!又喜欢哼哼,冯瑄说他在赵国见过有猪舍中的猪就是这么哼的!

起好大名,冯瑄又起了小名,就抱着弟弟猪肚、猪肚的叫起来,颇似在报那些不能成眠之夜的仇。

冯宾看着这对兄弟,对冯丙说:“说什么像猪,我倒看像极了阿背!阿背小时候不就是这么磨人的?”他们兄弟谁没背过他?

他看向冯丙。

冯丙失笑,“你不会以为我还在怨恨阿背吧?”他叹道,“不知道阿背现在到哪里了……”他们是一家兄弟,以前的怨恨,不过是因为无处发泄,在冯营被逼得不得不离开家乡之后,他的恨变得无处着落了。

“爹爹……爹爹……”冯路跪在车前痛哭,“爹爹……爹爹……你睁开眼睛啊……睁开眼睛啊……”

车内,冯营裹着一床旧被褥,躺在那里,悄无声息。

家中下人都遣散了,其他冯姓旁支,昨日也都分了财产走光了。

现在只剩下冯路和几个老仆,他们茫然无措的守在车旁,听着冯路的哭声渐渐放大,又渐渐沙哑。

“路儿,我们要先想办法安葬老爷啊。”一个老仆说。

冯路抬头不知是问他还是问躺在那里的冯营,“……如何安葬?又安葬到哪里?爹爹说了,他不再是冯家人,也不能再姓冯。”他的嘶吼道:“我该把爹爹葬到何处?!”

姜姬看着姜谷怀里的小孩子,他长得大半都像冯家人,只有眉毛像姜谷,额头也有点像。

“哦哦,猪肚,猪肚看这里。”姜谷长胖了些,穿着郑丝的衣服也不显得突兀了,她抱着冯珠给姜姬,“你也抱抱。”

姜姬惊骇的躲开,姜义看到她脸色不对,上前接过孩子,“小公子真壮实!”他抱着冯珠说,“小公子,要不要跟小人去看神鸟?”说着就把冯珠给抱走了。

儿子被抱走了,就牵走了姜谷的魂。看她的视线一直跟着姜礼,姜姬复杂的说:“……姐姐跟过去吧,阿礼没照顾过这么小的孩子。”

姜谷立刻站起来,一面说:“其实猪肚根本不亲我,我一抱他就要哭,特别是睡醒之后,我和奶娘都不行,一定要他爹爹哥哥抱。”说着,还是跟上去了。

比起之前的姜谷,现在的她连这种人情话都说得这么熟练了。

……真的变了。

姜姬自失的一笑,转头看向冯瑄,只是打量了几眼,就轻轻叹道:“先生这些日子吃苦头了。”

发生在承华宫的事,她知道了大半,虽然不过是街上的流言,但剩下的,无需去打听就能猜到了。

冯瑄道:“她在之前给我传信,我才引大王出去的。”

“……你觉得自己有错吗?”

“没有吗?”冯瑄都说不清,“如果我当时多问两句呢?如果我再问两句,未必不能看出她有隐瞒的事。”如果他当时看出她有隐瞒,他一定会问出所有的事,然后……

然后现在冯乔没有死,冯家也不会分崩离析。

然后呢?

然后就会一直这样下去。他永远不会被大王信赖,永远给龚香打下手,甚至现在连蒋龙都会走在他前头。日后,等冯营死后,冯家还是会沦落到二流去。

至之死地而后生。

虽然现在冯家根本不入流了,但大王却会用他了。

冯瑄深吸一口气,正色道,“公主可知,蒋后病重,只怕没多少日子了。”

“在她死前一定会让大王答应以蒋夫人为王后。”

“大王早年说过终身不再纳美。如今冯、蒋两家尽折羽,龚家也不会跟大王作对。日后这宫中,将是大王一手遮天。。”

他盯着姜姬,“日后若您有差遣,冯瑄愿竭尽所能,为公主效劳。”

是的。

看着冯瑄出去的背影,她知道,从今后,莲花台是姜元的了。

可能是她小看了姜元,也可能这就是他的运气。

她小看的也不止姜元一个。

她把那个女人的消息告诉冯乔,却没料到,对冯乔和蒋后来说,一个还没有生出来的孩子远远构不成什么威胁。她们的眼睛看不到那里,她们看到的是对方,或者说是站在两人身后的冯家与蒋家。

是她狭隘了。

这场乱斗,看似人人重伤,姜元渔翁得利。但里面到底有多少事是她不知道的?

姜良走进来说,“公主,阿仁说……旦公子想回来了。”

她早猜到了。

姜武养他是不可能养得像承华宫一样精细的。

“他什么时候说想回来的?”她问。

姜良低头,但他不会说谎,小声说:“……第二天。”其实是出去的第一天晚上就说要回来了,因为姜将军给他吃的只是普通的饼和水,就着饼吃的只有酱和盐菜。睡觉时,因为要睡在地上,没有床,旦公子也生起气来,当时就说要回来,姜将军不理会,他也没办法。

姜姬惊讶道:“将军竟然能这样把他留上这么多天?”这都快十天了吧。

姜良的声音更小了:“……旦公子不认路,也不会骑马,走路磨脚。”磨出水泡又迷路后,姜仁就把他背回去了。

“既然他自己回不来,就不用理他。”她说。

姜良问:“那……旦公子要在外面住多久呢?”他们都认为旦公子早晚还是要回来的。

“半年。”她说。

姜良倒抽一口冷气,愣了半天才匆匆出去传话了。半年,那旦公子一定要折腾死将军了。

“起来。”姜武说。

姜旦坐在地上,草梗扎着他的屁股,身上全是汗和土,头上、身上都痒痒的,可他一个字都不敢提。他昨天说痒痒,大哥就说要给他洗洗,当即就要脱了他的衣服把他扔到河里,吓得他哇哇大叫,周围的人却都在笑!

可那是河啊!河啊!

宫里的水道都淹死过人,这么大的河,把他扔下去,他马上就会沉下去了!到时他不就死了吗?

所以他今天身上痒也不敢说了,只敢自己偷偷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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