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乔惊异道:“什么?”
“做半子。”冯瑄道。
其他侍女也听到了,惊慌的交换了个视线后,不由自主的缩在一起,恐惧的望着冯瑄。
冯乔:“……你说什么?”
冯瑄道,“你也看到四叔了,如果半子死了,四叔会深恨冯家,恨三叔,他既把你认成半子,这也是天意。”
“不行!”冯乔尖叫道,“难道你想让半子做个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吗?!”
冯瑄道:“不,如果你愿意,半子会以你的名字归葬。”
“……”冯乔醒悟过来,“……什么?”
冯瑄说,“阿乔,这对你不公平。我知道。你虽然活着,却只能‘死’,你要以半子的身份活下去。做半子没做完的事——守护冯家。”
冯司甫送来了无数的药草,并请求大王,让冯家来收敛在照明宫死去的尸骨。
火又烧了七八天才熄灭,从里面清理出了百十具尸骨,都残缺不全。
其中有冯营之女,冯乔。
冯乔的死,据说是为了保护玉腕夫人,而玉腕夫人也在天火降临时烧毁了容貌,她痛苦不堪,发誓永远不再见大王一面。
大王怜惜玉腕夫人,让人重新整修启和殿,让玉腕夫人居住在此,说这样离得近些,他才能日日照看她。
隔着窗户,冯乔看着大王远去的背影,第一次摸着自己的脸说:“原来……其实容貌也不重要……”
大王第一次闯进来时就看到了她的脸,立刻就被吓了出去。但第二天,他又来了,她令人紧闭门窗,他就站在窗外对她说情话。
换个名字,就听到了如此甜蜜的情话,感受到了大王的深情。这让她有种突然想要大笑的悲痛感。
大王的爱空洞而无趣,就像空中楼阁,只有从没去过的人才会想像她的美丽,神往不已。真正得到的人,从来不会放在心上。
她现在相信半子对她说的话了。
“姐姐!我厌恶大王!我从未这么讨厌过一个人!他令我恶心!”
“他每次碰我,我都觉得身上趴着一只癞-蛤-蟆!让人作呕!”
“姐姐!大王绝不是你想像的那样光明磊落、冲谦有礼!”
——她早该相信半子。
两行泪滑下冯乔的脸颊,带来一阵阵刺痛。
一个和她一样,蒙头罩脸的侍女走过来,递给她一张手帕,轻声说:“阿乔,别难过了。”
那一日,冯瑄没有杀掉那些听到他们说话的侍女,留下她们的性命,让她们继续服侍冯乔。这些侍女在冯家送来药之后都保住了性命,只是不复往日容貌。从此,启和殿被人称为“鬼殿”。
“快快,换上衣服,一会儿就要走了。”一个宫女把一件衣服塞到阿默手里。
照明宫毁了,当日逃出来的人本来都有罪,但王后说罪不责众,饶恕了当日从宫中逃走,没有救火的人。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侍人因为带罪,都要去给冯夫人修坟,宫女则要守上三年的坟才能离开,但也不能回宫,随他们自去。
据说当日照明宫的侍女们都死了。
阿默悄悄穿好衣服,躲在人群中,离开了摘星楼。
她没有坦白自己曾是冯家侍女,她不想再回去侍候半子了。想起阿燕,她的眼泪就会不停的涌出来。
——她们要我死,我就要她们死!
——既然说我是错的,那服侍大王的半子也有错!
——不过是想把错都推到我头上罢了!
对啊,阿燕怎么会有错?是冯家送她们来的,也是半子推她去侍候大王的,阿燕本来就不愿意!现在被人知道了,她们就说都是阿燕的错,是阿燕淫-荡。阿燕那么好,他们怎么能这么说她呢?背着这样的污名去死,死后都要落到地狱里去的。
阿燕说的对,不能相信他们。
冯瑄看到一行形容狼狈的宫女,他想起蒋后的命令,就走了过去。
当日起火,应当是侍女阿燕放的火。她放了火之后,又在回廊、夹道等地泼满了灯油,可见是不想让人逃出去。
但照明宫的侍人和宫女——也就是不是冯家的人,几乎全都在起火后逃走了。
难道是阿燕在放火前特意去叫醒了他们?可叫醒这么多人,怎么会毫无动静?
他不奇怪阿燕会放火,但这些逃走的人中,真的没有她的帮手吗?
他叫住这队宫女,一个个看过去。
阿默赶紧低下了头。
“那个女人,抬起头来。”冯瑄突然指着她说。
阿默的背上瞬间就冒出了冷汗!
“冯公子在做什么?”姜姬骑着轻云站在他身后,姜义、姜勇、姜良三人气喘吁吁的跑了上来。
她看了眼那些宫女,她们的伤都还没好,衣不蔽体。她没办法帮他们什么,只能让他们多带一些干粮走。只怕在到山陵之前,他们中就有大半的人会死去。
美人死了。这让她对死在照明宫的冯乔没办法升起丝毫的同情,更因为她在事后听说,照明宫会起火,是因为玉腕夫人逼和她一起侍候大王的侍女自尽,侍女不甘白白替死,这才放了火。但她并不想害其他人,在放火之前,特意替侍人和宫女们开了一扇门,在他们门前的道路上没有油,他们才能这么快就跑出来。
——照明宫的火,是冯家人自作孽。
冯瑄拱手道:“公主,春光正好,公主何不去他处消磨闲暇?”他转开眼,不去看姜姬。
“天作孽,尤可恕,自作孽,不可活。冯公子还打算做别的吗?”姜姬道。
冯瑄被刺得面红耳赤,匆匆挥手放过那些人,反正以后再去找也不怕他们跑掉。他转过来,对姜姬说:“公主平时玩玩乐乐就好,这些事就不必操心了。”他顿了一下,“母亲在家中过得很好,只是听说了阿乔的事,伤心得几夜都睡不好。”
他本意是提醒公主一下。不料他说完之后,就见公主的脸色变得阴沉起来,冰冷的看着他,不发一语,策马走了。
“怎么回事……”他疑惑起来。
结果几日后,当他听说蒋盛与其妻皆生急病过世后,恍然大悟,跟着就担心起来。
龚香道:“一个死了,不是还有另一个?何况是蒋家的死了,你家的不是好好的?”他调侃道,“玉郎,为什么你这么怕公主生气?”
冯瑄道:“……二郎或许不信。第一次见公主,我就觉得她身体里的不是一个小女孩。”他没有见过比公主更奇异的小孩,或许有比公主更聪慧的,更敏感的,更残忍的……但小孩子就算残忍也带着一股天真的色彩,就像他们在用这种方式去认识世界。但公主的心中,已经有了一个世界。
“所以你一开始,就没有把她当成一个孩子看?”龚香笑了,“可就算是我,玉郎又何曾畏惧?”
冯瑄道,“我可以面对小孩子,可以面对男人或女人,可对着公主,我却不知该用何种面孔。”把她当成小孩子,会被嘲笑;将她当成女人,又更怪异。因为不知如何预测计算公主的想法,他才会无所适从。
“玉郎,你多虑了。”龚香道,“听我一言。公主纵有通天彻地之能,只要她心系之人在地上,她就永远都飞不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