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大哥坚持说,让陆香穗回家去住,他来守灵堂就好。
“香穗她一个年轻姑娘家,平时让清明小心娇养着,这屋子又是刚停灵送殡的,她年纪小害怕不说,这样敞着门,姑娘家身体单薄,万一再冻坏了,她怎么能守灵堂?我来守就行,老姑奶就算真能知道,一定也赞成的。”
陆香穗胆子并不算小,她现在毕竟读的是卫校,虽然解剖课也只是解剖些兔子、小白鼠之类的,但解剖室里福尔马林泡着的人体标本,她看过也不止一两回了,最初看到的时候,几顿都吃不下饭,看见肉类就恶心呕吐,渐渐地也就适应了,职业要求,该适应的总得一天天适应。
可是,老姑奶在许沟村住的这屋子,是两间老旧的草屋,像当地绝大多数的屋子一样,石头墙,茅草顶,加上老姑奶搬到镇上也快一年了,屋子没了人住,这寒冬腊月里阴冷潮湿,屋子里一股陈旧的气息,让她一个小姑娘家在里头守着睡七夜,想想就不容易。
可她跟老姑奶奶这几年时间相处下来,总是有感情不说,作为老姑奶名义上的孙女,她毕竟按未嫁女的礼仪给老姑奶扶灵送了终,哪能真就安心地转身回去睡大觉?于是陆香穗便说,还是她留下守灵堂吧,无论按哪一条,也不该叫许大哥替她的。
“让她守吧,我陪她。”许清明做了决定,“老姑奶这一辈子过的不容易,临了也没个儿女养老送终,这也算是咱们给她最后能尽的一点儿心了。”
晚上收拾打扫一番,帮忙办丧事的村邻们也有来坐坐说话的,等人都走光,准备睡觉时夜已经深了。
灵堂里不能另铺床,许清明在地上铺了厚厚的秫秸和麦草,麦草上头并排铺了两个草苫子,草苫子上头再铺褥子,又多多的从家里拿了几床棉被来,一层层铺盖上去,只希望夜里不会有刮大风,否则这寒冬腊月的,铺盖再厚怕也冷。
除去守灵堂的背景,两人对这样挨着边住一起倒也习惯了,出门在外或者去看守蜂棚,还不都是这样睡觉,所以便也没有任何不自然,两人从家里拎来的暖水瓶,倒了热热的水泡了脚,便虚掩了一扇门,到铺上捂被窝。许清明专门给香穗灌了热水袋,陆香穗脚上瞪着热水袋,挨着许清明随意地聊起了家常。
“二哥,你说奶这一辈子,过的真不容易。”
“人啊,哪有那么容易的。”
许清明说着习惯地伸手抚摸她的头,两人挨边躺着,他的手伸过来,陆香穗自然地就往他那边凑了凑,不为别的,刚进被窝冷啊,棉被还没捂热呢。许清明微微一笑,轻声说:“人一辈子总是不容易,我最大的心愿,就是你这一辈子都平安康泰,每天快快乐乐的。”
“是我们!”陆香穗纠正他。
“对,是我们,我们这一辈子都平安康泰。”许清明依旧轻笑。今生过的顺心如意,前世渐渐成了一个需要遗忘的影像。他如今只知道,他绝不让任何人再来破坏香穗的幸福,谁也不能!
“二哥,你说奶对老爷子爱过吗?”
想来真有些悲凉,老姑爷爷在世时,跟老姑奶并没有多少感情,他过世几十年了,最念叨他最记得他的却一直是他根本不爱的发妻,临终也心心念念去到他身边合葬。
或许对于老姑爷爷来说,这世界上最爱他的人,始终只有发妻吧。
许清明沉默了一会儿,抚弄着陆香穗柔软顺滑的头发说:“什么是爱?老姑奶他们那一代人,大概都没说过爱。他们的感情,在锅碗瓢盆里头摩擦出来的。老姑爷爷和老姑奶奶的感情,大概也只有他们自己明白了。”
许清明说着,侧耳听听外面,没起风,万籁俱寂的乡村,远处谁家的狗有一声没一声地叫着,他伸手轻轻拍抚着身边的陆香穗,温声安慰她:
“别想这些了,睡吧。”
屋子里安静了下来,可能是陌生的屋子陌生的气息,也可能是刚刚送走了老姑奶奶,陆香穗老半天也睡不着。屋外似乎开始起风了,偶尔一阵风声呼啸着扫过屋顶,听着就觉得冷。
陆香穗翻来覆去几回,睡不着,索性翘起头,借着屋子里专门亮着的长明灯,专注地看着身边的许清明,他安静地闭着眼睛,气息平稳,似乎是睡着了。
“二哥……”陆香穗伸手推推他。
“嗯。”许清明应了一声,示意他并没睡着,“怎么了?”
“我睡不着。不知道怎么的。”
“嗯,别想事情,一会子就睡着了。”
许清明说着伸过胳膊,陆香穗默契地一抬头,便枕在了许清明的胳膊上。许清明依旧闭着眼睛,只是侧过身子来,另一只手隔着棉被轻拍着她,哄小宝宝似的口气说:
“乖,睡吧。二哥在这儿呢。”
陆香穗躺在他臂弯里,静静地躺了一会儿,还是睡不着——压根儿就没有睡意,脑子里也不知怎么的,总想许多不着边际的东西。
总睡不着,心里免不了便烦躁了。她索性掀起自己的被子,扯开身边许清明的被子钻了进去——果然像她想象的那样,暖暖的,比她被子里暖和多了。
“二哥,我睡不着。”她撒娇地嘟囔着,“你搂我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