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记得,王爷之前曾经在左司大巫医处求了两只极品灵虫送了摄政王妃的。”绿绮道,手里捻着那些细碎的粉末,心里终于对这件事的始末有了一个大致的轮廓。
“是啊!”纪浩禹怅惘的一声叹息,弹了弹袍子上的灰尘站起来,“本王倒是忘了,宋灏是个何等谨慎的人,他既然人到了大兴这里,就势必要防着那些肮脏的玩意儿的,想必这些天来,那东西他是一直随身带着的。”
大兴这里巫蛊之术盛行,哪怕是最普通的疗伤治病的伤药也大多愿意以蛊术调配,想来彭修和萧以薇也是百密一疏,用来对付宋灏的迷药也是从这样的渠道得来。
不过那灵虫虽然有吸附蛊毒的功效,但是总归是效力太慢,所以宋灏才会一时难以抵挡,被他们弄了来。并且可想而知,彭修和宋灏打交道也不是一两次了,用在他身上的药肯定都是顶尖的强效药物,宋灏倒是乖觉,竟然会知道碾碎那珠子,把里头的灵虫取出来,直接用来帮着从他的血脉当中吸取毒素。
想必来大兴之前,他是真的做了极其充分的准备,把这边人们惯用的手段都了解的十分清楚了。
“那灵虫本身也是毒物,摄政王用了这个以毒攻毒的法子来暂时帮着脱困,若是被那灵虫咬过而存留在体内的毒素又不能及时排除的话,他的性命还是会有危险的。”绿绮道,面有忧色的看了纪浩禹一眼。
这可是个治标不治本的法子。
“他人都已经走了,你觉得区区小毒又能奈何的了他吗?”纪浩禹莞尔,却是不甚在意的模样,眸子里面光影闪烁,带着灼灼的光彩,道:“本王现在比较好奇的是,他的人这会儿又去了哪里?既然已经从这里脱困的话,他当是第一时间就告诉那个丫头知晓的,不会眼睁睁的看着她因为万事都受到牵制而处于被动的吧。”
“要不要奴婢回去红玉姐姐那里问一问消息?”思忖了一下,绿绮试着开口。
“红玉那里要是真有消息,不用你问自然也早就会传信给本王知道的。”纪浩禹摇头,抿着嘴唇不住的在心里谋算着,想到后面,脑中却是突然灵光一闪,露出些许古怪的笑意来,喃喃道:“原来如此!”
唐宁和唐心对望一眼,都是大惑不解:“王爷——”
“本王就说是皇叔怎么会一反常态,突然插手到这件事里头来了,原来整个事情的症结所在是在这里呢。”纪浩禹道,唇角弯了弯,那一抹笑容也说不上是释然还是嘲讽,顿了一顿,他眼底的神色便又略微深沉几分。
“怎么会?”绿绮想了想,还是觉得难以置信,“荣王殿下的脾气爷您是最清楚的,平白无故的,怎么可能有人能请的动他?而且还是大邺摄政王那样特殊的身份,荣王殿下怎么可能为他左右。”
“是啊,这一点也正是本王百思不解的地方。”纪浩禹道,长长的出一口气。
不过他却并没有失神多久,很快的就重新整理了思绪,招招手道,“好了,都别在这里杵着了,白白费了一天的脑子,本王也该回去好生的养养了。”
言罢就一撩袍角先行一步转身进了密道。
**
时间倒转,再回到当日上午。
柳扬得了影六递送的消息之后就火速命令撤兵,把人马重新带回营地驻扎下来,不过他却没有马上回城,而是沿着早上收到的一封密信上头的指示去了南城门外一处不起眼的农庄。
那庄子的主人早几年已经外出经商,如今整个庄子里就只有一双年迈的老夫妻在看管。
柳扬顺着两人的指点进了后院,推开一侧偏厢的房门,见到里面床上敛神端坐的男子,悬了整整一夜的心总算是落回了实处。
“王爷!”柳扬的心里一热,忙是一步上前,二话不说就先单膝跪了下去,请罪道,“是属下保护不周,让王爷受了牵累,请王爷责罚。”
宋灏正盘膝坐在床上,试着运功逼毒,衣衫都被汗水浸透了,但似乎是成效不大。
闻言他便睁了眼,穿了靴子下地,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起来吧!”
“是!”柳扬心中总归是愧疚难当,迟疑着爬起来,这才发现他的脸色有些发白,细看之下嘴唇却是呈现出一种怪异的青紫色。
“王爷,您这是——”柳扬一惊,连忙上前去拿他的手腕把脉。
宋灏脸上没什么表情,强压着心口的绞痛在桌旁坐下,由他把脉,另一只手则是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扔在了桌上,“东西在这里,你看看有没有的解。”
柳扬给他把了脉,虽然知道一时半会儿不至于危及性命,但却也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取过那帕子打开。
那灵虫从珠子里头取出来之后没了庇护,用过之后已经死去,金黄色的一小条,缩在帕子上。
柳扬小心的拈起来,仔细的查验了一遍,终于缓缓出了口气,“之前那些人用在王爷身上的毒太阴狠,好在是这灵虫以毒攻毒,现在已经大半都清了,这灵虫本身的毒倒是不会致命,只是这个东西十分的不同寻常,要彻底把余毒清除体外,只怕不是一两日可以速成的。”
柳扬一边说着,一边就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递给宋灏,“这里头的药丸王爷先服两颗,可以暂时把您体内的毒素压一压,当是会好受些。”
“嗯!”宋灏接了,倒出两颗药丸吞了,又调息片刻,虽然心口那里还隐隐的有些不舒服,倒是较之之前已经好多了,便道,“城中的情况现在如何了?乐儿那里没什么事吧?”
柳扬把那灵虫小心的包了收好,一边回道:“是!王妃无恙,属下过来之前刚刚得了影六传来的消息,说是王妃进宫去闹了一场,这会儿已经出来了,暂时搬去了荆王府那边住着。”
柳扬说着,突然想起来了什么就抬头诧异的看向宋灏道,“王爷,影六说荣王出手介入此事了,难道是——”
纪千赫会突然掺和进来,所有人的心里都揣着个很大的疑惑。
柳扬也是到这会儿才茅塞顿开——
宋灏既然已经脱困,却没有马上去找明乐,想必是因为已经有了别的出路。
宋灏也不和他打马虎眼,只道,“荣王那边的事,暂时放着,你不要管,先想办法给我把解药配出来,晚上之前给我送过来。”
柳扬皱眉,不解道,“王爷您不回城去和王妃会和吗?这会儿王妃心里正急,正上天入地的四处寻您的下落,荆王那边已经去了步兵衙门调配人手,想必今天之内就会把整个京城翻个底朝天了。”
“既然有他在,想必用不了多久就能揣测到我的去处,他会跟乐儿说的。”宋灏道,说着就是目色一沉,看着窗口的方向道,“秦啸那边一切都已经部署好了,机不可失,本来我也在计算着时间,现在正好趁着这次的机会,我先去把那边的事情了了。”
“这事儿,您不要先和王妃打个招呼吗?”柳扬道,不由的暗暗提了口气。
宋灏微微牵动嘴角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却是没有正面回答。
柳扬见他如此,就知道多说无益,心里权衡了一下道,“既然如此的话,那属下随王爷一起去,现在时间紧急,这解药一时半刻的我也拿不出来,可能需要几日的时间。”
此行凶险,彼此都心知肚明。
且不论这解药的配置到底需要多长时间,柳扬不放心他一个人走那却是一定的。
宋灏看穿了他的心思却也不点破,只就点了点头,道:“爵儿和尉迟瑶已经在过来这边的路上了,一会儿你回去先和乐儿打个招呼,好叫她心里有数。”
“是!”柳扬颔首。
宋灏既然放心把明乐独自留下,想必是有十成十的把握她不会有事,以前的时候还不好说,如果能得了纪千赫出手庇护的话,那么就完全是另当别论了。
不过虽然此时,柳扬还对宋灏之所以能策动纪千赫出手的缘由百思不解。
随后宋灏又交代了他一些事情,柳扬一一应了。
“王爷若是没有别的吩咐,那属下就先行离开一步,先去寻几味药。”最后,柳扬道。
“去吧!”宋灏挥挥手。
柳扬起身告辞,走了两步,突然想起了什么就又重新止了步子道,“对了王爷,恕属下逾矩,昨日劫持您的到底是什么人?虽然王妃说里头有靖海王的手笔,可如果只是他的话,王爷当是也不会这么轻易中招的。”
宋灏闻言,脸上表情突然一凝,沉寂之中竟是掺杂了一种柳扬看不懂的古怪神色。
他像是突然失神,久久未语。
柳扬等了片刻,一直没有等到他开口就道,“王爷?”
“哦!”宋灏回过神来,却是不答反问,突然道,“盛京那边这几日没有什么特别的消息传递过来吧?”
柳扬一愣,随即摇头,“没有,今天一早还有收到宫里的密报,说是太后娘娘和两位小殿下一切无虞,请王爷和王妃放心。”
“是么——”宋灏淡淡的应了声,不想脸上却露出些许疲惫之色,抬手揉了揉眉心。
柳扬鲜有见他这样沮丧的时候,心口不由的一紧,上前一步道,“王爷,您还好吧?”
“没事!”宋灏摆摆手,“你先去忙吧,晚上再过来这里和本王会和。”
柳扬又观察了一遍他的脸色,确定他确实无碍这才转身退了出去。
柳扬一走,宋灏的眉心就忍不住的慢慢拧了起来——
事情实在是太奇怪了,怎么会发生那样的怪事?那人到底是谁?总不会真是要印证了他心里那个荒唐的揣测才能解开这个谜题吧?
而且从纪千赫的反应上来看,他明显也是对此事持有怀疑态度的。
难道——
真的只是个巧合吗?
脑子里烦乱的晃过好些个念头,宋灏觉得他这一辈子还从不曾像现在这样的烦躁和焦虑过,兀自又把整个事情在心中整理了一遍,看着时辰也差不多了,他便起身去了纪千赫的温泉别院。
彼时纪千赫已经从宫里回来,正一个人坐在厅中和自己下棋。
见到他来,倒是见惯不怪,神色如常道:“来了!”
“嗯!”宋灏点头,走过去,随意的在他对面坐下,也不废话,直接道,“晚辈是前来道谢的,这一次要谢谢荣王殿下出手相助内子脱困。”
“有来有回的买卖,有什么好道谢的?”纪千赫道,语气平淡,似乎并没有在这上用什么心思。
宋灏沉默了下来。
纪千赫漫不经心的又落了两子,然后才抬头朝他脸上看去,笑了笑道,“你这副愁眉不展的样子,该不会只是为了在本王面前做戏才刻意摆出来的吧?”
宋灏一愣,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便也忍俊不禁的笑了一声,“晚辈的话,王爷真的相信吗?”
纪千赫手里拈了一枚黑子,迟疑了片刻才缓缓放在棋盘上,神色幽远的吐出三个字,“不知道!”
“嗯?”宋灏恍然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再朝他看过去的时候,纪千赫已经从远处收回视线又认真的去看那个棋盘,道:“许是一个人无聊的日子过的太久了,本王倒是期待你所言的一切属实。不过么——”
他说着,顿了一顿,过了一会儿才又继续说道,“你知道,本王不喜欢被人愚弄和算计的感觉。”
言下之意,如若宋灏这一次是为了利用他而用了心计的话,他是绝对不会善罢甘休的。
“自然。”宋灏略一点头,“不管怎样,所有的事情,晚辈迟早总会给王爷一个满意的交代的,只是这段时间的话——”
“本王答应你的事,自然也是作数的。”纪千赫未等他说完已经出言打断,顿了一顿又道,“不过我能给你的保障也仅限于那个丫头的人身安全,至于其它的,本王就不便插手了。”
这样的保证,其实相当于没有。
只保证人身安全,却不负责她在这里究竟会遇到什么事。
宋灏听了这话,也唯有在心里苦笑,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的点了头,“那就后会有期了,下次见面,应当是可以把一切都做一个了结的时候了。”
纪千赫的唇角勾了勾,不置可否。
宋灏见他不语,也就不再多留,径自起身往外走。
纪千赫手下落子的动作一滞,突然出声叫住他,道:“你别对本王的期待太高,事实上,本王并不是个值得你信任的人。”
“诚如王爷所言,有来有往的买卖罢了,谈不上什么信任。”宋灏莞尔,脚下步子略微一顿却未回头,径自走出门去。
外头的天光大盛,纪千赫手里的那枚棋子却是在指间摩挲良久,直至最后冰凉的玉石上头都沾染了他的体温也再迟迟没有落下。
半晌,他才呢喃着开口道,“随远,你说这个小子说的话,会是真的吗?”
庄随远不知道是何时回来的,此时正垂首站在他的身后,闻言却是神色凝重的摇了摇头,“属下不知。”
“呵——”纪千赫突然就笑了。
他仰身靠在身后的软枕上,这一笑意外的畅快淋漓,凤目挑起一个弧度,另有一种倾城绝艳之感,轻狂妖娆到了极致一般。
这么多年,庄随远已经极少见到他这般肆意而畅快淋漓的笑过,看着竟然会有种恍然隔世之感,仿佛是又回到许多年前,他一身轻裘锦衣带着自己鲜衣怒马肆意山河之间的日子。
那个时候,那个不可一世的少年亲王,那个运筹帷幄,不惧放手江山的快意少年,那一幅画,那般色彩绚烂而斑斓,可是转眼之间就都已经成了封存在记忆深处的历史,蒙了岁月的尘埃,再没有人能够随便开启。
“王爷!”庄随远的眼眶不觉的有些湿润,再开口的时候他还是维持了一副恭谨微笑的表情道,“大邺的盛京传来消息,她那边还是没有任何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