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回到房间,莫瑶的手机还是震不停。
打开移门,地中海在夜里蓝得幽寂。莫瑶抽出一支烟,咬在齿间,掀开打火机盖,她颤着手点燃烟。
按下接听键,那端的低气压瞬间就透过来,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
“你回来。有事我们可以商量。”他的声音沉重而疲惫。他认为他在妥协。
“我走,和你无关。”莫瑶大口地吸入尼古丁,“我不是骗你,也没在假装。我不生气,没闹别扭,没有隐情。我就是不爱你了。”
“你不能这样。瑶瑶,你不能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我,惩罚你自己。”
莫瑶烟夹在指间,苦涩得不行:“我们谈论得还少吗?我们过去是很好,可是到现在,这些过去已经成了负担,我们都难承受。”
“我只要你回来。就算不在一起……我不能让你死在外头。”
“你昏迷的时候,妈扇了我三个耳光。我中弹那次,你来守了三天三夜,你走之后,妈跪在我床前,叫我放了你。”莫瑶抖着烟灰,却是不受控的,“哪怕一次,莫航,想一想我,我不为你而活。”
“莫瑶,我不会放手。我们本来就是一体的,从来都是。”
“我该说的想说的都说了。就这样吧。”
一如既往的不欢而散,他出意外后,他们的每一次谈话都是一场耗费精力的辩论。他固执己见,她无法迎合。
他们纠缠太久,说不清道不明。她爱过他,很爱,是人所能想象的全部的感情。但经过那么多,这已经不是爱了,是一种顽固的习惯、念头,是放弃了就要放弃一部份生命的撕扯。莫航拒绝放弃。
莫瑶低头,她夹着烟的左手还在颤。凝神想让它停下,只是徒劳。怒火从内心最深处直窜而上,她右手拿过烟头往颤抖的手背上摁下去,密集的疼痛,让左手终于稳住。
她八岁进莫家,莫航一直很照顾他。出去哪里都带着她,有危险就把她护在怀里,有高兴的事第一个和她分享。他省零花钱给她买橱窗里最漂亮的童装,他喜欢把她打扮得像个洋娃娃。
莫瑶不记得以前的家人,只要她一回想,头就疼得像是要炸开。她只知道零星的片段,她在车祸翻覆的车厢里,她抱着破旧的洋娃娃走在一条泥泞的路上……这些不完整的东西都在她进入莫家后渐渐被遗忘,她有了家人,她有了莫航。
他们不曾有过嫌隙,他们从小就会亲亲抱抱,虽然莫航上高中之后妈妈就提醒他在外面别这样,莫航还是总喜欢趁没人的时候从背后抱住她,或是在睡前在额头上给她一个晚安吻。莫瑶也喜欢他眼里只有自己,她本能似地讨厌学校里接近莫航的女孩子,还毫无察觉这是嫉妒。
高中毕业她跟着莫航一起去美国念书,她为了和他上一所学校拼尽全力地读书,做活动。终于到美国,他们住在一间公寓,两个房间。
莫瑶清楚记得十八岁生日那天,就他们两个过。他给她买了个漂亮的蛋糕,上头有个小皇冠。他说愿她永远做快乐的公主,什么都不需担心,她的天他给顶着。
生日的烛光摇曳,她拥抱他,像每个快乐不快乐的时刻。他吻她的额头,随即鼻尖,最后落在唇上。他看她,带着忐忑,她记得脸烧一般的感觉,好像做了什么错事,恐惧又快乐,说不出话来。
他眼睛好亮,感情满得要溢出来,他问:“mayi?”她着魔般地点头,由他再度覆住她的唇。
从她八岁到十八岁的整整十年,塑造她对世界观是非观最重要的十年,最需要支持呵护帮助的十年,莫瑶的生活里几乎只有莫航。他代替在外拼事业的养父母照顾她,又像兄长指导她的功课,在需要的时候站出来捍卫她,在她倔脾气的时候耐心哄劝。他在她身边,充当着她的天和地。
他们没有血缘,亲情和爱情的界线因为一个吻而模糊不清。
踏出那一步,就此再不回头。她开始得或许糊里糊涂,陷得却毫不含糊。他们吃饭逛街牵手,做所有单纯浪漫的事。他们拥抱亲吻做.爱,一步步走得像教科书一般。她在美国的头两年,是她过得最阳光的日子。她把欢畅、纯真、充满信仰的笑容她全留在了那一段时光。
她没有真正血缘上的亲人,她不记得自己童年的事,常常惶恐,在进莫家前几年她甚至夜夜做梦梦见自己被莫家人赶出来。她内心知道自己是没有根的人,所以始终辛苦地向前走,想要成为一个有用之人。莫航让她全然忘了这些惴惴不安,让她相信在这个人身上能有个一辈子。她不用忧虑未来,不会颠沛流离。
那样想着的她是多傻?
没有困苦就不成生活。依靠别人终不能长久。
门铃声响起,莫瑶收回思绪,将烟头扔进垃圾桶。
门开,周耀燃见她呆立在那儿,低头看着手,那只手在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