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风了;撩起湖心涟漪点点。
顾瑾汐侧首,双眸轻阖,嘴角似乎带着浅淡的笑,清冷凉薄的笑声自嘴边传出,又好似透着一股空渺浩远,那样清澈,透人心底,“没有过够吗?”
这天底下,有谁比她更有资格说够了?
前世,因为那个人的层层算计,因为自己被秦襄、顾瑾澜所迷惑;最后顾家,苏家,百余口人全数命丧黄泉,那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所在乎的人死在自己面前,那种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天就此塌下来的感觉。荒园,亦或者冷宫?五年,上千个日日夜夜,她甚至从来没有办法入眠。每每闭眼就想起顾瑾澜和秦襄缠绵床榻,每每闭眼就想起顾瑾澜那声声嘲讽,是她傻,是她痴。那样的日子,她早就过够了。
“妹妹,对不起,三哥不是……”瞧着顾瑾汐那本就苍白的面色陡然变得越发的苍白,顾子骞只觉得胸口揪疼了下,尤其是顾瑾汐那嘴角带着凉薄的笑,那样的无助,那样的无力;抬手想将顾瑾汐拥入怀中,可想了想到底是将手给缩了回来。他薄唇紧紧地抿着。
晶莹的泪滴,顺着眼角,在空中划出个优美的弧度。
顾瑾汐深吸口气,轻轻地摇了摇头,“我明白的,三哥。”低首垂眸,嘴角勾起三分浅淡的笑意,可又好似笑意未达眼底般,“其实静下心来想一想,从柳姨娘开始,这一切都好似一个巨大的阴谋,针对顾家,针对谢家,这件事情绝对没有那么简单。”
“……”顾子骞闻言,一双狐狸眼微微眯着,眉宇间透着沉沉的思索。
“可是三哥你说,那个人已经君临天下手握权柄,难道这世上还有什么东西能够与他制衡,能够让他忌惮至此?”顾瑾汐眉头越发的皱紧了,右手不自觉地轻抚着左腕儿间的清净琉璃珠,好似只有这样才能让她冷静下来。
“或许不是忌惮。”顾子骞沉沉地吐出口浊气,双眼半眯,好不容易才从牙缝里挤出来几个字;如果那个人真的是忌惮顾家、谢家,大可不必用这种迂回的方式。对谢家,或许碍于舆论,碍于谢安曾经是他的老师不敢直接动手,可顾家呢?他这么针对顾家又是为了什么?转头,眉宇微微颦蹙着不着痕迹地打量着顾瑾汐,她想要跟秦襄退婚,那个人为什么会如此爽快的同意却又转头将她赐婚给睿王。兜兜转转,好似都要让顾瑾汐跟皇家扯上关系般。皇家素来铁血手腕儿,如果只是为权,应该不会如此。
顾瑾汐闻言,眉头紧皱,略微思忖片刻,“如果不是忌惮,那就是……”
“贪欲!”顾子骞闭上眼仰靠在座椅的椅背上,呼吸沉重,连脸上都透着青灰色,他转头,刚好跟同样看过来的顾瑾汐四目相对,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悟和清明;顿时只觉得心猛的悬到了嗓子眼儿上;顾瑾汐贝齿轻咬下唇,眼底似乎还带着点点忌惮,又好似不解,“可这天底下到底是有什么东西,连那个人都得不到的?”
正所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宾莫非王臣。
如果那个手握权柄,君临天下的人想要的东西,只需张口就有大把的人抢着给他送去,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谢家,顾家,到底有什么值得他这样费尽心思。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怕是只能去问爹爹或者谢大人了。”顾子骞低下头,语气沉沉。
窗外的风,陡然变得锐利起来,狂风呼啸,撩起树枝哐当哐当的作响;连带着窗户旁边的帘子都不断的翻飞着,整个浅阁除了风声,再没有其他任何声音。
顾瑾汐始终眉头紧皱,兀自思索着;如果那个人针对顾家和针对谢家是为了同一个目的,那这个目的到底是什么,顾家和谢家有什么共同点?不,不对,那个人知道自己娘的身份,那难道是因为娘?念头刚浮上脑海就被她自己给否决了,如果真的是真对苏怡,那前世苏怡就不会死得如此的干脆利落,那到底是为什么呢?
“对了!”猛然顾瑾汐脑子灵光一闪,双眸圆瞪,抬手捂着唇惊呼一声。
“妹妹你是不是你发现了什么?”顾子骞猛然转头看向顾瑾汐,眼底带着浓浓的期待。
顾瑾汐薄唇微微抿着,可面色分明好看了很多,她嘴角微微勾起,“我曾经在跟踪柳姨娘的时候听到,她背后的那个人好像是为了寻找什么东西。”
“什么东西?”顾子骞猛然坐直了身子,上半身微微前倾着,艰难地吞了口唾沫。
“隔得太远实在是听不清了。”顾瑾汐摇了摇头,虽然有些遗憾,“不过,我总觉得这件事情很不对劲,你说会不会这件事情只是巧合,针对顾家和针对谢家的并不是同一个人?”
顾子骞抬手轻轻地点了下顾瑾汐的额头,“别将这个天下想象得太单纯。正所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多少人为了钱财,父子反目,兄妹成仇的。”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如他们这般重情,将兄妹、亲人看得甚至比自己的生命还要重要的。
顾瑾汐低下头,沉沉地吐出口浊气,“可我觉得柳姨娘最开始背后的人……”
“不是太子吗?”顾子骞有些疑惑。
“不像!”顾瑾汐薄唇微微抿着,嚅了嚅唇,良久才转头看向顾子骞,“你想啊,早在今年开春的花宴我落湖之前,秦襄就早已经跟顾瑾澜勾搭一起,暗度陈仓了。”说到这里,纵然对秦襄早就已经没有了感情,可因为前世的事情,还有那前世余留的恨意和不甘,让她的面色顿时变得扭曲,双眸微微眯着,“如果柳姨娘背后的主人真的是太子,难道太子就不担心顾瑾澜真的跟秦襄走到了一起之后,柳姨娘会背叛他吗?”
如果柳姨娘背后的人真的是太子,那依着柳姨娘的意思,将顾瑾澜送给太子,一来可以稳固自己的位置,二来还能让顾瑾澜日后稳稳地压自己一头,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可是她并没有这么做,总不会是太子让顾瑾澜去勾搭秦襄的吧?如果真的是那样,那他的心也太大了些,可事实证明,太子秦楠的心眼儿也就比针眼儿大那么一丢丢。
顾子骞闻言,眉宇微微颦蹙着,“这件事情尚且不提,你说柳姨娘一直在顾家寻找什么东西?”
“嗯,应该是这样的。”顾瑾汐点点头,“不过如果我猜的没错,他们要寻找的东西应该非同小可,不然他们如何会这样大费周章,甚至兜兜转转二三十载。”
顾子骞闻言,昂着头,眉头早已经紧紧地皱了起来。
“其实想要知道是不是很简单,如果那张氏真的如你们所说偷听到了什么,那等她醒过来不久全都清楚了?”顾瑾汐低下头薄唇微微抿着,眉梢浅扬,“倒是三哥,谢家那边,如果耿家的人真的准备对谢家动手,那你们……”
顾子骞沉沉地点了点头,“嗯,妹妹你能够配置出让人假死的药吗?”
“也不是不可以,只是材料有些特殊,也不知道能不能来得及。”顾瑾汐听了薄唇微微抿着,在脑子里飞快地转动着,“有一种长在水底的药材,叫龟息草,如果再加上石蜘蛛的毒液,应该能够让人在短时间内没有呼吸,并且身体渐渐变凉僵硬,就跟死人没有两样。”
“龟息草和石蜘蛛的毒液,这两种东西商会都有,我让莫雨给你送来。”顾子骞闻言,面色凝重,薄唇微微抿着,“距离天黑只有两个时辰,妹妹可以吗?”
顾瑾汐听了面上顿时浮起一抹为难,“也不是不可以,只是一定要这么急吗?”
“你太小看了你自己的影响力。”顾子骞垂眸朝暗处打了个手势之后,转头深凝着顾瑾汐,“如今你从昏迷中醒来的消息我已经让下面的人封锁了;能够将生死垂危的谢逸和流枫都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耿家的人对你的忌惮可是仅次于谢安。”
“所以你们断定他们会在我醒来之前动手?”顾瑾汐嘴角微微勾起,带着三分清寒薄笑,又好似透着点点让人看不透的神采,“不过,如今瞧着那背后的黑手安插探子的能力倒是一流,我们不是一直以来都在人家的眼皮子底下活着么?这几日言哥哥早起贪黑的给我蘅芜苑送医书,想必那个人也应该知道了。”
顾子骞听了,在心里点点头只是面上却不显,抬手轻轻点了下顾瑾汐的鼻头,“就知道你聪明;不过你再仔细想想。”
“嗯哼?”顾瑾汐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
“耿家人如今的当务之急是想要怎么保住耿氏,毕竟这些年他们可没少仗着谢家的势胡作非为。”顾子骞低下头,眼底泛着若有似无的精芒,“纵然那背后的人再想出手,却不能参与到这件事情中来。”毕竟一日为师终身为父,如果那个人真的胆敢公然对谢家、对谢安出手,怕是就算能够以暴力压制众人悠悠之口,能够以生死威胁御史监的史官不录入史册,怕是也堵不住天底下千千万万老百姓的口和想法。
顾瑾汐闻言,低首垂眸,眼珠子转得飞快,猛然她抬起头深凝着顾子骞,“所以三哥你的意思是……”
“我就知道我妹妹是最聪明的,一点就透!”顾子骞抬手轻轻地点了下顾瑾汐的鼻头,点头微笑着道,“耿家的人虽然爱财,但通过调查,那耿家的人都欺软怕硬,谋害暗杀这种事情,怕还是需要非常的勇气的。”
“所以,那只背后黑手安插在耿家的探子就起作用了。”顾瑾汐微微一笑,那笑透着睿智,又带着凉薄,“然,就算他说得天花乱坠,怕是耿家的人也没有那个胆子。”从耿氏的性格就可见一二;欺软怕硬,也只能嘴上较劲罢了。
顾子骞沉沉地点了点头,“不过现在耿氏的状况的确不是很好,如果那个姓云的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耿家的人未尝不会动心。”
其中怕是最让耿家的人担心的事情就是耿氏与耿亭匀之间的关系,还有谢煜和谢琦的真正身份;一旦让谢家知道这两件事情,耿氏自然是在谢家呆不得了,毕竟这天底下没有哪个男人能够承受被自己的媳妇儿戴绿帽子的;事情一旦暴露,耿氏要么死,要么只能回耿家,就算回去了,怕是这辈子也毁了。还有谢煜和谢琦,盯着兄妹生子的污点,这辈子怕也是就只能这样了。
如果那背后的人抓住这一点做文章,耿家的人未尝不会动心;尤其是耿亭匀和耿青柏,一个是耿氏的爱人,一个是耿氏的父亲。
“所以,东西越快准备好越好。”顾子骞说着,语气沉沉,那似乎是从地底下发出来的嗓音般,他眉宇紧紧地颦蹙着,“昨天夜里张氏的事情虽然是个意外,不过正所谓迟则生变,我怕那个姓云的会铤而走险。”
顾瑾汐点点头,“嗯,我会抓快时间。不过,既然你们都已经算到了那个人的行动,为什么不直接在他们做手脚之间将人给拦下来,这样不是更方便?”
“这你就不懂了吧。”顾子骞眼角斜睨了顾瑾汐一眼,眼尾轻挑,甚至语气都透着三分意味深长,又好似故意卖关子般。
顾瑾汐见状,脑子转得飞快,努力地思索着是不是自己忽略了什么,可想来想去,耿家的人想要对谢安夫妇动手,要么选择一步到位,将他们彻底解决,然后控制谢玮和谢逸,从而把控谢家;要么就用毒将谢安和陆氏的命紧紧地拽在手中,以谢玮和谢逸的孝顺,定然会对他们惟命是从。如果是她,她定然会选择后者,毕竟谢玮和谢逸的能力不差。
“别拿你的想法去揣度他们。”似是看透了顾瑾汐心中的想法,顾子骞嘴角微微勾着,没好气地道,“那背后黑手既然相对谢家动手定然不是这么简单的,如果仅仅只是将谢安和陆氏控制起来,他的人根本没有办法进到谢家。”这些年谢家闭门谢客,外人想要进入谢家都非常的难,如果真的如顾瑾汐所说他们是为了一个东西,那想要搜查谢家,除非有光明正大的借口,丧葬吊唁,难道不就是很好的借口吗?
顾瑾汐低下头,薄唇微微抿了抿,眉宇却始终紧紧地颦蹙着。顾子骞话中的意思她不是不明白,可就是因为太明白了,所以也越发的疑惑,那背后的黑手花了数十载布下了这么大一张网,没道理在还没有看到鱼的时候就出手了呀。
“那个姓云的,尽量抓活的。”
“难!”顾子骞低下头,深吸口气,沉重的呼吸在耳畔响起,“这种卧底大都是死卫,一旦事情暴露,绝对会以身殉主。”不然,谁会甘愿潜伏在耿家那样小小的家族,甚至一呆就是十余载,人这一辈子不长,又有多少个十年好浪费的。
顾瑾汐闻言嘴角微微勾着,带着浅淡的笑,又似透着点点轻蔑,“难道三哥忘了,妹妹是做什么的了?”她不想让一个人死,除非他用的毒见血封喉,否则但凡有丁点儿缓和的机会,她就能将人给救回来。这天底下,如催命这般的毒药毕竟是少数。
“嗯,那我们尽量。”顾子骞保存微微抿着。说话间莫雨已经遣人将药材给送了回来,不用顾子骞说,顾瑾汐已经非常麻利地取出自己制药的工具;站在旁边,嚅了嚅唇似乎还想再说点儿什么的顾子骞只能硬生生地将话给咽了回去。
时间一点点过去,天色越发的暗了。
半夏早已经在天色暗下来的时候就点上了屋内所有的烛灯,整个浅阁被烛火照耀得灯火通明,宛若白昼般;顾瑾汐仍旧手脚不停,按着配方,一点一点的配置,不管是龟息草还是石蜘蛛,都隶属剧毒,但凡份量差了一点,怕是不用耿家的人动手,谢安和陆氏直接就活不过来了。
“幸不辱命!”
眼瞧着酉时已经走到了尽头,太阳已经消失在了天边,顾子骞薄唇微微抿着,刚想开口就看到顾瑾汐苍白着脸,将两颗莹白圆润的药丸小心翼翼地装到小瓶中,然后旁边两枚红色的药丸单独放在一起之后,一直紧绷着的脸这才算是放松了下来,“白色的是假死药,红色的是解药。”
“嗯,那就好!”顾子骞看着手中的两个白瓷小瓶,“妹妹,你辛苦了。”说着转头看向半夏,“好好照顾好你们小姐,时辰不早,我的先去谢府一趟。”
看着顾子骞转身欲离开的背影,顾瑾汐薄唇微微抿着,却仍旧没有忍住,“三哥!”
“嗯?”顾子骞离开的背影猛然顿了下转头看向顾瑾汐,眼底带着浓浓的疑惑,“妹妹还有什么事情?”
“没什么,你们自己小心。”顾瑾汐垂下眼睑,带着浅淡的笑意;然后道,“那假死药的效果最多只能延续一天也就是十二个时辰,毕竟在十二个时辰之前服下解药,不然……”后面的话不言而喻,纵然是假死,想要能以假乱真,那也是需要付出代价的。
顾子骞点点头,“放心,三哥明白的。”
眼睁睁地看着顾子骞轻笑一声,消失在门外,顾瑾汐只觉得两眼一黑,双手猛的撑着圆桌边缘,好不容易才稳住身形。
“小姐,您没事吧?”半夏感激上前搀扶着她,面带担忧,眉宇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