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然自杀,是云欢跟萧夜离都没想到的,他们已经放过他了,不是吗?!
“唉!”
云欢恍惚间听到耳边自己女儿一声轻微的叹息,望向她,却发现她似乎懵懵懂懂的望着陈然倒下的身影,有些被吓到的样子。心想大约是自己听错了,便将女儿交给自己的男人。
萧夜离将女儿的头压到自己的怀里,不想让她看到如此血腥的一幕。
云欢走上前,早已吓傻过去的人群顿时让开来一条道,让她走到陈然跟前,蹲下身快速的点了匕首周围几处大穴。
陈然的脸因为心口的痛苦揪成一团,看见云欢走来,嘴角却漾起了一抹欣慰的笑意。
“欢儿……”陈然朝云欢伸出带血的手。
云欢迟疑了一下,回握住他的手,叹道:“陈然,你这是何苦呢?”
陈然似乎没想到云欢会亲近自己,在他的印象中,这似乎是第一次。涣散的目光霎时聚起一丝晶亮的光芒:“若非有瑾儿……我早便死了……这四年……不过是我偷来的。”
“……”云欢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呕。”
陈然突然一阵抽搐,一口鲜血从他的唇角流出。
“你别说话了。”云欢抽出被他握住的手,想要为他把脉。
“没用的。”陈然摇了摇头,苦笑着又一把抓住她的手,紧紧的,不愿放开:“饶是你医术卓绝,然而这一匕首刺中心脏,你也无力回天。欢儿,能够死在你的跟前,我已经无憾了。”
看着陈然脸上纵横交错的伤疤,云欢知道他定是为了躲避自己的人追查才弄成这副样子的。一个人需要多大的勇气以及承受力,才能在自己的脸上刻画出这一道道狰狞的伤疤?
云欢不敢想象他当时是出于怎样的一个心理,不过他原来也算是仪表堂堂,人中龙凤,又极为注重自己的仪表,他顶着这样一副面孔生活了四年,倒让她觉得有一丝的心酸。
捕捉到云欢眼中一闪而逝的怜悯之色,陈然的心不由得沉了沉,刚刚因为云欢的亲近而泽亮的眸子也黯淡了几分。
她对自己,除了怜悯,怕是永远也生不起半分情愫的。
陈然凝了凝心神,收回有些涣散的气息,断断续续的接着道:“你或许不想知道这四年我带着瑾儿是怎么过来的,但是我还是想让你知道,我纵然自己过得清苦,也不曾亏待她一分。咳咳……”
陈然说着又咳出一口血来,云欢想要制止他说下去,奈何他固执的不想闭嘴。
“当年你们与断魂六少在五毒寨大肆搜查,那么长时间不曾搜出我来……”陈然说到这里,眸中有着几分骄傲:“其实我一直躲在父亲曾经关押弥藏老人的石室不曾离开,近二十天,以吞食崖底那些小花活了下来……”
原来如此!
当初他们只以为陈然不是离开便是躲避在一处他们不知晓的地方,却独独漏了藏身弥藏老人的石室!
“你们离开后,我思虑着你们定不会放弃搜查瑾儿,于是狠了狠心,便将自己的脸划花,留了大胡子。”
陈然一席话说得气喘吁吁,却还是不想停下来:“你们离开后,我又在崖底呆了两天,确定你们真的离开,我才带着瑾儿在五毒寨外的一处崖顶搭了间木屋,在那里生活了两年。你知道吗,瑾儿好聪明,半岁能说话,七个月可以走路,一岁的时候,我教她功夫,她竟能似模似样的比划。一岁半时,她已然能写字弹琴,我想,她长大后定不会逊你丝毫。”
陈然说着侧头望向萧夜离怀中的小女孩,眼中满是欣慰。
云欢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发现小女孩竟偷偷的探头瞧着自己,回味着陈然的话,脸上也不由升起一丝骄傲来。
那是她跟自己心爱男人的孩子啊!
不单是他们的女儿,他们的儿子虽然不及女儿厉害,但也是三岁能文,四岁能武,怎能不让她骄傲?!
视线从小女孩身上移向自己的男人,见他一手抱着女儿,一手揽着儿子的肩靠在自己身边,脸上的神情竟也与自己一般,心中某处顿时柔软如春水。
“她简直就是个宝,每每看见她的成长,看见她越发跟你长得像的眉眼,我就觉得自己真心不曾后悔将她藏起来。”陈然继续道:“她一直很乖巧很听话,只有一次,我下山找吃的,回去发现她不见了,寻遍整座山,才在一处悬崖边发现她正伸着小手在够一株药草,说是那药草能治我脸上的疤痕。我感动之余,也不及细想她怎会知晓那草药能治我的脸,我只是想,如果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便也不活了!还好,我因为救她跌落山崖,摔断了腿,佝偻了背,但是只要她平安无事就好!”
云欢说不清楚自己现在是怎样的一个心情,只觉得陈然虽然带走了她的女儿,害自己母女四年不得见,但是在听了这样一番事迹之后,她发现,她对他已经完全恨不起来了。
“我的伤养了半年才得以大好,伤好后我便意识到那山崖对一个孩子来说,实在是太危险了,就带了她到了蒙京,你们迁都洛川城,我们便又跟着你们的步伐到了这里来。”陈然说到这里语气中有了一丝自嘲:“若非是你的儿子见到瑾儿跟她一般的面孔,我想,我们定会在这里安稳的生活下去的……”
陈然说着,有些怨怼的望着倚在萧夜离身边的萧珉,许久才松开云欢的手,对萧夜离怀中的小女孩招着手:“瑾儿,过来……”
“娘亲。”小女孩大眼扫过云欢的脸,又带着一丝乞盼的望向萧夜离道:“父亲,他虽是做错了,不过这些年的确不曾亏待过女儿,女儿希望能送他一程。”
陈然是亏了他们夫妻,却不曾亏了自己的女儿。养育之情,当铭记于心,他将女儿教的极好,这一点是不容他们怀疑的!萧夜离微笑着点了点头,弯腰将她放在地上。
小女孩走到陈然跟前,蹲在云欢身侧,乖顺的对陈然叫了一声“义父”。
陈然眸子再次一亮,晶莹的水泽霎时迷蒙了双眼。
自瑾儿能说话后,他教过她无数次,让她唤自己“父亲”,然而却不知何故,固执的从来没有叫过一声,今儿虽是一声“义父”,已然让他感动莫名。
云欢狐疑的望望自己的女儿,又望望陈然。难道陈然将自己的女儿从婴儿时期便开始养起,她竟是不曾叫过他“父亲”?如今一开口,却只得一句“义父”……
她还那么小,怎么会如此懂事?
陈然颤抖着一只手伸向小女孩有些脏污的脸,却在快要触到她脸的时候,看见手上的血污又顿地收回,嚅动着嘴呐呐的道:“瑾儿,再叫一声……”
“义父。”小女孩伸手抓过陈然的手覆到自己的脸上,脆生生的再次唤了一声。
陈然抚着她温润的小脸问道:“瑾儿……刚刚……在你得知自己不是我的孩子的时候,你有没有恨义父?”
“不恨。”小女孩摇了摇头道:“纵然你不是我的父亲,但是这些年你做得极好,我没有理由恨你。”
“你真是个可心的孩子!呜呜……”陈然一时间涕泪纵横:“义父多想看着你长大,可是……瑾儿,你一定要好好的,这样义父在地底下也会感到宽慰了……”
陈然说着,眸子再次暗了下去,望向云欢,想将她的脸印刻进心里,脑里,却模糊的再也看不清她的脸,直自无力的闭上。他的手,亦缓缓的自小女孩的脸上滑落下去,重重的跌落在地上。
云欢探了探陈然的鼻息,无力的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来,转头看着自己的女儿,她眼中虽是泪水打转,却倔强的不让那晶莹的泪珠儿滴落,她的心中一阵心疼。徐徐的站起身,抱起小女孩,让她的头靠在自己的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