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曼青站在水边看他们走近,才笑道:“大嫂,你们这是打哪儿来啊?要到哪去?”
那妇人见她独自一人站着,楚南漠在十丈开外喂马,便抬头道:“我们是从锦邑过来的,带了娃儿去投奔他大伯呢。姑娘你们走这条道,是不是也要去廉家厝那边去?”
她说的这些地名叶曼青都听得一头雾水,“倒不是,我们是走哪算哪。”楚南漠虽说要带她去见他师父,但看着也并不着急。
妇人的眼睛往楚南漠背后一转,顿时一笑,那老者打着哈哈接道:“正该正该,年轻人嘛,小两口四处走走更添趣味。”
知道他们是误会了,叶曼青看着楚南漠略僵的背影暗笑,“老爷子误会了。”
老者便是一愣:“两位原是兄妹?”
“……也不是。”叶曼青抿抿嘴,“朋友同游罢了。”
“这——”老汉还待说什么,那妇人便轻轻撞他一下,他便似突然回过味来,连连笑道,“朋友好,朋友好,哈哈哈……”
明显是越描越黑了……叶曼青摇摇头,便将话题转开:“哎呀,好俊俏的小娃儿!长大后定是贵彦才俊,大嫂子真是有福!”
这倒不是她说客气话,细看之下,那孩子虽然年岁尚幼,但容貌清俊,还未晕开的眉眼已显出秀挺风姿,一张小脸甚是惹人爱怜。听她夸奖,那孩子害羞地躲在妇人身后,探出半个头来看着她。
“托姑娘吉言!”妇人将那孩子拉到身前,“逃儿,还不快跟这位姐姐见礼?”
那孩子也甚是乖巧,依言行礼。叶曼青看他羞羞怯怯的样子,不由想起青霓山上的重楼小子,两人年岁相差无几,性格却是差得远了。若是从小看大的话,重楼说不定就长成狄老夫子那般人物。想着重楼日后一身白衣的稳重模样,再回想他先前总是小大人的样子,叶曼青不觉笑了起来。再看眼前这孩子,虽然羞涩,但乖巧知礼,十分懂事。他若是长大了,该是长成什么模样……不期然的,眼前出现一张清和温柔的面容,淡淡的笑意有恰到好处的亲近,体贴却不唐突。叶曼青呼吸顿了一顿,回过神才发现自己竟然看着这孩子就发起愣来。那小娃儿虽然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还是乖乖站着不动。
叶曼青微微一笑:“逃儿,是叫这个名吗?”
妇人抚着孩子头顶的黑发道:“他自小体弱,村里算卦的先生说他是一世人都要被苦痛围困,便取了‘逃’字为名,盼着他能日后能逃开许多劫数。”
天下父母心……叶曼青暗叹一声,招手叫那孩子走近,细细看他面容,却见他一双点漆黑眸清透透,不见羞怯惧怕,直直地与她对视。叶曼青在他鬓间一掠:“来,跟姐姐笑一笑!”
口中这般说,她的笑靥却先绽开,那孩子怔怔看她几息,嘴角缓缓动了动,露出干净到几乎纯白的笑容。叶曼青揉揉他的肩,抬头笑道:“大嫂子,逃儿这般乖巧,定能一生康健无忧,平平安安的!”
妇人揉揉眼,也是笑,只走近了带着那孩子蹲□净手。洗了手,那老汉便从车上拿了干馒头来,还硬是塞了两个给叶曼青。叶曼青推辞不过只得收了,那妇人努努嘴:“姑娘,你那……朋友不用站那么远的。”
叶曼青笑笑,便过去将楚南漠拉了过来。几人环坐在地,虽然楚南漠几乎不言语,但那老汉脾气甚是爽朗,天南地北地说开来,一时倒是谈性正浓。逃儿只乖乖捧着馒头慢慢啃着,叶曼青看着爱怜,便时不时说些逗趣的话逗他笑笑。
一餐结束,那祖孙三人便重新上车开道。本是问叶曼青二人是否要一道同行,楚南漠却答“另有他事”,叶曼青便请他们先行。临走前,她拉着逃儿的手笑道:“逃儿,你虽唤了这名,是你娘一片苦心。但以后你长大了,男子汉大丈夫,艰难苦痛却是免不了的,便真是遇上了,也莫要惊惧避逃。就算再难再苦,只要勇于面对,便没有过不了的坎。逃儿是个勇敢的孩子,对不对?”
逃儿抬头看着她,黑漆漆的眼睛一瞬不瞬,好半晌才缓缓点头,轻声道:“是。”
那妇人揽过逃儿,却是轻声笑道:“姑娘对孩子真真是好,以后你的孩子说不得多有福呢!”顿了一顿,她又道,“就是你那位……话少了些。不过男人嘛,实诚就好!”
叶曼青呆了呆,一时没想到话题怎会转到这,不由刮刮面皮道:“嫂子真个误会了……”
还待说什么,老汉便已挥鞭叱马,妇人便坐回草垛。声声蹄响渐远,板车走远了去。叶曼青注目看去,远远的仍能看到那灰布裳的孩子背走在草垛上朝这方向看来。她便笑着挥挥手,那孩子伸了一手缓缓挥动两下,板车便拐过山坳不见了。
“……你很喜欢孩子?”
低沉嗓音在身边响起,却是一直未曾多言的楚南漠。叶曼青回身看他一眼,莫名想起方才那妇人的说辞,登时耳根一热:“还、还行吧。”见楚南漠垂着眼不说话,她轻咳一声问道:“阿默小时候,是什么样子?”
楚南漠一愣:“小时候?”
“是啊!”叶曼青的目光在他秀致面容上转了几转,登时有了兴致,“该不会也和现在这般不爱说话吧?不过你长得这般好看,小时候肯定也很可爱,木木呆呆的样子,肯定很好玩!”
“……好看?”楚南漠皱皱眉,“师父总说我笨。”
“笨?为什么?”能靠背书背出好剑法的徒弟,怎么也说不上笨吧。或者应该说,是他师父有问题吧?
这个问题似乎有些难度,楚南漠偏着头蹙眉想了想,似在努力回忆幼年的事,“……师父似乎受过内伤,每个月都会发病。有一回还见血了,我便去山上采了草药要给师父止血……”他忽地一顿,眉头越发皱紧,似是想起不好的回忆般,“……师父不但不止血,还将我打出屋子……”
见他满脸疑惑带着点愤懑之色,叶曼青却觉一阵不好的预感浮上心头,便小心翼翼开口问道:“你师父……是男的吧?”
楚南漠低头看她一眼:“女的。”
叶曼青顿觉天雷一闪,脚下一个趔趄,虚弱地朝握着她手臂的楚南漠笑笑:“你挨打……应该的。”
楚南漠一呆,空茫黑眸越显茫然,只看着她等她解释。叶曼青张张嘴:“其实,你师父那个是、是……”面前这人呆怔模样实在让她不知从何说起,又该如何说起。一连说了好几个“是”,她不由恼怒道:“……是女人都会有的,你见到了不要管就是!”
似不知她的怒气从何而来,楚南漠顿了顿,忽地凝眉道:“女人都有?你也受了内伤?何时?”
叶曼青一阵无力,掩面无言,只好转身去牵马。却被楚南漠一把拉回:“你还未说。”
“……这种事,你就不要管了。我说真的!”叶曼青抚着额头,只觉额角一阵抽痛,虽然现场没有其他人,她还是觉得这是她这辈子最丢脸的经历了。怪不得他师父会把他摔出去……连她现在也有这种想摔人的*了!
“……你的事,不能不管。”
沉静的声音似比平常更低沉了些,在这旷野中分外清晰。抚额低叹的叶曼青不禁抬头,看着他认真专注的神情,一时却忘了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