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没有什么命运捉弄、人生无常……
……当然,是假的。
***
四周不知何时忽地静了起来,不似山林惯常的幽静,空气隐隐地有些紧绷,那种异常的肃静让人不由心神微凛。身下的青皮不安地踢踏着草皮,马头烦躁地抖了又抖。叶曼青轻缓地抚着马背让它平静下来,半垂的眼不动声色地左右扫视着。
又是调虎离山……她还真被人当成了笼中鸟般,想何时逗弄就何时逗弄……她的嘴角缓缓逸出一丝冰冷的笑纹,袖中金色短匕悄无声息滑入掌心。
轻风吹动树枝,树叶响动的一瞬,一道人影蓦地扑向大青马背上。
叶曼青一惊便要回头,那人就已落在身后,手指在她颈间一拂,顺势抓住她软倒的躯体,口唇微动,一声尖利的鸟鸣声穿透山林。
鸣声方歇,但听林中枝叶哔啵碎裂声由远及近,似乎有一条巨龙在树林间腾跃。这般声势,那马上之人也不由有些惊疑不定,眼睛紧紧盯住眼前丛林。却听“哗啦”一声巨响,一道墨黑身影宛如劈波斩浪的杀神一般从林子中冲将出来,速度之快,劲风疾锐,竟将他身周的枝叶统统震碎。马上之人一惊,扣住身前毫无意识的女子,拉住缰绳退开一步。
青皮一声嘶鸣,那急冲而出的人影毫不停顿,只听铿然锋锐之声,剑光乍泄——
“君上请住手!”
斜刺里一道掌力拍出,身在半空的楚南漠眉眼不动,手腕微转,剑气冷然横扫而出。便听一声闷哼,出手之人显然已吃了亏。但只这瞬时的喘息,那马上之人便已回过神,驱马退出丈远,高声喝道:“君上莫不是不想要这女子活命么?”
仗剑而立的楚南漠神色冰冷,双眸虚虚望来,那人心中陡寒,颤了一颤故作镇定地将昏迷的叶曼青拉近身侧,手掌扣住她纤细的脖子。见楚南漠果真站在原地不动,那人不觉一喜,又道:“只要君上肯回阁,阁主定会将这位姑娘奉为上宾,到时——”
楚南漠如寒冰铸就的面容忽地扬起一抹笑意,虽是极微小的变化,但那人却是看得真切。他一时有些不确定起来,下意识地看向倒在一旁的首领,却见首领捂着受伤的胸口,青白的脸上一双眼眸忽然大睁。下一刻,他扣在那女子脖颈上的右手忽地一紧,一股大力传来,整个人竟不由自主地从马背上栽下。甫一落地,眼前一暗,一股重量随之压在他身上。待他勉强回神,便觉脖子冰凉,先前还软软瘫倒的女子此刻正好整以暇地按在他身上,手中短匕紧紧贴在他的颈动脉处。
“现在,是谁不想活命?”
这番变化突然,那人一时却是想不透,这女子是如何解开穴道的。观她气息,不像是习武之人……一道阴影笼罩而下,沉黑布靴立在身旁,那人一惊抬眼,便见楚南漠探手将叶曼青拉起身。
叶曼青笑吟吟站起来:“怎样,没给你丢脸吧?”
楚南漠拉着她走开两步:“这些事,让我来。”
“还说呢!”叶曼青皱皱脸,“之前是谁‘方便’一下就不见人影了?”
楚南漠脚步一顿,微微侧开脸去,握剑的右手在身侧悄悄旋出一个角度。风中轻轻摇摆的草叶似乎被某种无形利刃斩断般,断开的半片叶子缓缓飘落在地。
叶曼青隐约听到一声低哼,还未回头,楚南漠已将她带入怀中跃上马背。清喝一声,青皮便扬蹄奔向前去。这场没头没尾的劫杀,就这般结束了。叶曼青想起先前心中所下的决定,一时顿觉前路朗朗,便是渐暗的天色也不能掩盖那让人心情愉悦的前行方向。
只是,被楚南漠紧紧束在怀中的叶曼青,却并没有看到真正的结果。更不知道这番事由带来的,正是她最先抛弃的过去……
蹄声渐远,那个瘫倒在地的首领茫然地睁着双眼望着头顶青乌的天空。
这个山谷中已经没有除他之外的活人气息了。
早在楚南漠赶回来时他就该想到,那两个手下已无生理。只是,未曾想到楚南漠真这般狠厉绝情,不动声色间便将躺在身前三丈远的那人给结果了。想到他悄无声息的击杀手段,这个首领也不由打了个寒噤。无泪修罗,果然是杀伐无心……只是,却为何留他一命不杀?
似远似近忽地飘来一声轻叹,树叶的些微声响中,一道靛蓝色身影缓缓旋落在地。
“哎呀呀,好没良心,居然留了这般烂摊子给我!”
见是毕离尘,那首领不由一喜,勉强撑起身道:“雀翎君,救、救我!”
毕离尘口中啧啧有声,四下转了一圈才悠闲地走到他身边蹲下:“你在阁中待的时间也不短了,怎的就这般没眼力,偏生触了小墨墨的逆鳞呢?”
那首领嘴巴张了张,痛苦地喘声道:“救我……”他被楚南漠的剑气所伤,虽不是致命之处,那剑气入了脏腑,每次呼吸都是疼痛非常。
毕离尘带着笑意的目光在他面上扫了眼,眸光微柔,原本嬉笑的面容竟有些悲天悯人的意味:“这剑气会慢慢蚀入你的内腑,切断筋脉,撕裂脾脏,真真是生不如死。相识一场,我怎忍心看你这般受罪?便成全了你罢!”
那首领睁大眼,似未听明白他话中含义。
毕离尘长身而起,羽扇背在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摇动着。他的身影缓缓没入渐渐成形的夜幕中,只留了这满地的寂静兀自被风声掩盖。
“踏遍红尘不知倦,天涯笑杀半生断……”
熊熊火焰腾然燎上枯枝,树枝燃烧时的爆裂声在夜色中分外清晰。
掌中银匕滴溜溜一个轻旋,木怀彦眉眼柔和,下刀却是精准无比,切割斩剥,一连串动作利落非常。狄望舒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瓶,拔开瓶塞灌了一口,平素温和知礼的人此刻却显出些狂放之姿。
“想不到木兄竟有这般好手艺!”
木怀彦犹自但笑不语,一旁的齐楚手掌虚晃一下抢过狄望舒手中小瓶,闷声喝了一口,赞一声“好酒”,才道:“你还不知道,这木头出门在外,油盐酱醋可是一样不落!”
“齐兄又说笑了,不过是些椒粉调味罢了。”木怀彦将两只山鸡在削净的树枝上串好架在篝火上,反手接住齐楚抛来的酒瓶,小小抿了一口道。
“你这些小小的调味品,可是能抓住某人的心哦!”齐楚歪在地上,朝他挤眉弄眼。
木怀彦握瓶的手一顿,停了几息又捏开瓶塞半仰着头让酒液顺畅注入喉中,“……莫胡说。”
狄望舒挑挑眉:“怎么?”
“没什么,不过是兔子该怎么吃的问题……”齐楚一手垫在脖子底下,懒洋洋地看着火光道。
气氛似有些奇异,狄望舒看看静静翻着山鸡的木怀彦,若有所悟,却也不知该说什么,只好沉声道:“酒来!”
木怀彦摇摇手中小瓶,面上笑意被火光映得暖融融的,却有几分促狭:“没剩几滴了……”边说着,他手腕轻抖,便将余下的一点酒液尽数洒在山鸡上。火焰受酒精牵引,登时腾高了几分,一时酒香肉香飘散,直勾得人腹中馋虫蠢动。
狄望舒救之不及,只得叹笑着倚在山石上。
他们三人下山至今已有两日了,第一日是到了长凭府探问消息。柳牵情只说是有人劫了长凭府的车马,,随扈侍卫尽数丧命,应残秋和叶曼青两人却不见踪影。这消息他们原先便已从离境口中得知,几番询问,柳牵情仍是滴水不漏,他们便只得出城察看。那一处洼地早已被清理过,有打斗痕迹的地方都被连根铲除,真真是半点线索也无。
这两日他们一路从凭州往南至禹州,沿着州城交界处走来,别的消息没听到,倒是武林盟主骆凌戈齐召南北道上走踏的武林人士一聚骆家庄的事随处都可听闻。青霓派竟然未曾收到半点消息……狄望舒面上笑意似舒心似苦涩,青霓派果真已淡出武林耳目,这般结果,不正是他们要的么?只是堂堂第一剑派,竟落得需要如此毁弃名声才能求全,却又如何不让人心酸?他忽地自嘲一笑,这般非常时刻,他却为了一己之心跟着木怀彦二人下山,将派中事压给吴山青和裴英几人,实在是愧对全派上下。只是那人,他、委实放不下……他思绪一转,便看向专心于篝火的木怀彦,心下愧意更重。若不是他当初一时错念,叶姑娘又怎会被带下青霓山?更不说之后种种。只是现下她虽是踪影却无,却也并非坏事……若她真个出现,到时木怀彦又要如何自处?
“……木兄,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