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员外如今不再骑驴,有了太平车,由五头牛拉着。车夫姓刘名光字得华,原在宗泽府上供事。宗泽逝后不久,刘得华就带着家小回了老家大名。
刘豫在大名称帝后,不少人皆说刘得华之女刘诗书有皇妃之姿。刘得华心里惶恐,便一路南下,本想再投奔宗泽之子宗颖,不想汴京附近遇了金兵,妻与子皆死于金兵刀下,女儿刘诗书被劫了去,至今不知下落。
刘得华逃出后便一路乞讨,我在焦家庄时,他恰到了王家,芙蓉见他可怜便留他住了下来。
宗泽质直好义,亲故贫者多得其救济,自己却奉少廉洁。各路义兵,燕赵豪杰,皆甘愿归于旗下,奋力抗金,收复失地。泽一死,东京人士无不痛哭流涕。皇帝任用杜充,充反泽之道,豪杰复为盗者甚多。
因一直敬仰宗泽,我虽不能言,常与刘得华以棋会友,无几日便心有所赏。
刘得华平日话不多,与哑者无异,只是无事时爱自言自语:览镜影还在,掩镜影还去。试问镜中人,却归什么处?
后来,我才知道,这是宗爷爷的《览镜偈》。
在这乱世,悲欢离合的故事真是不少。家家有本难写的史。
人在时,还能在镜里留个影,人走了,留下来的便只是一面空镜子。
胡思乱想着便到了县城。
在飞马前,王员外让刘得华停了车,等在那里,给他留下银子让他随便吃点什么。
不觉便到了清吟楼。
青楼临大路,朱门向客开。
白日里这里略嫌冷清,却也有笑声传来。
我和王员外被小姐领进一室,坐定。没多大工夫,另一妙龄女子提瓶献茗,我们各饮一了杯,王员外付上了银两。
这种醉太平其实始于太祖。太祖感于藩镇之乱、兵马横行,便杯酒释兵权,“多积金帛田宅,以遗子孙;歌儿舞女,以终天年”。优礼文臣,鄙薄武将,广开科举,大录文职,官僚机构臃肿,各类公务庞杂。官私女妓队伍也便应其所需。
无论太平还是乱世,我大宋国民尤耽于逸乐,一时确难改变,我也难以例外。
老妈走了进来,常规性地一笑,“姐夫,可有一程子不来了。是来找小师师的吧?”
王员外道:“早就想来走一走,只是近日事太多。老妈,可否一见色艺师?”
老妈又是一笑,“我们这里是小地方,哪里有什么色艺师?”
王员外奉上了不少银两,老妈眉开眼笑,“是一人见还是你们两人都见。”
王员外看了我一眼道:“我一人见就行,这一位让小师师陪一陪便好。”
老妈道:“不巧,小师师出去还没回呢。”
王员外道:“不打紧,上好姿色者皆可。”
老妈道:“不过,我得问问色艺师见还是不见,她若不高兴,神人也没办法。”
王员外道:“不打紧,妈妈去说就行。”
那老妈离去。
王员外道:“这色艺师不知姓字名谁,不知是哪里人,不知有多大年纪,传言跟仙女一样。很多人并不知道这里还有个色艺师,我也是去外地时才听人说起。这真是,时人莫嫌家院小,小树上面落凤凰。”
好长时间,老妈才进来。
王员外便被老妈带了出去。
王员外临走时对我说:“既来之,则乐之!你想怎样便怎样?”
没一时,我被领进一室,有桌有几,有瓶有花,有帐有幔,虽简设却也显出几分豪奢。
点心和酒菜上来,一浓妆女子便斟酒陪笑,尽献殷勤。
“官人可是第一次来?”
我点头。
“怎么不爱说话?”
我倒了一杯酒,笑着喂了她一口,在她脸上亲了一下。
“不说话的官人最坏了。是从心里坏的。”说完就自己笑了,饮了一小口,便嘴对嘴地喂我。
没多时,一个小娇人,抱着个大琵琶走了进来。
娇人见毕礼,也没说话,便弹唱了一曲,年纪虽小,却是色艺双全。越是不语,越是让我心生怜爱,有心以腹语相谈,又怕吓着她,一时竟顾不得去思想王员外所要见得色艺师。
浓妆女子道:“别老唱这些老调调,来个新的。”
娇人挑了一下细眉,弹着琵琶就又唱起来:
前山风烟净,小桥流水映愁容。
后山刀枪鸣,碧血丹心佑苍生。
不是恋风尘,乱世飘零一孤影。
此生多少恨,都付笑谈中。
远山云霞红,天涯处处皆离情。
近山虫鸟鸣,身外热闹心里冷。
不是恋风尘,乱世飘零一孤影。
此生多少爱,都付笑谈中。
小娇人放下大琵琶,上前来朝我磕了个头,多亏自带着银两,小小赏赐一下,小娇人拜谢而去。
浓妆女子道:“刚才唱得这词是色艺师新写的,叫《恋风尘》。这色艺师来这里不久,经她调教的小女竟一个个走红。刚才这个唱的就是她的小徒弟,叫天然秀,比我来得还早,可就是不爱说话。经色艺师一调教,特别招人喜欢了,有几个大户都争着梳笼她,老妈都没同意,还等着卖个大价钱。还有个叫潘金娘的,经色艺师调教后,眼看着快盖过小师师了。只是目前她没摆小师师那么大的架子,依我说,早晚她会超过小师师的。”
我只对天然秀有兴趣,便问道:“天然秀姓什么?”
浓妆女子一愣。
“莫怕,我是哑巴,只能用腹语说话。”
那女子速到门口喊了一声:“盼盼姗姗娟娟,快来啊,那个会说腹语的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