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智投奔启勇后的第二天,师部接到集团军曾司令命令,要他们放弃阵地向河南方向突围。如今只剩下一条渡口可以过黄河了,寸师长决定从舜垣县城的渡口过河。计划定下来后,启智跟着启勇开始向东南家乡的方向突围。经过一夜的布防,鬼子像包饺子样已层层包围了启勇所防守的阵地。启勇临时组织了一个敢死队,他把队伍中所有的机枪全集中起来命兄弟们排成一条线向鬼子的阵地发起了冲锋。几十个兄弟脱掉上衣赤着膀子端着机枪呐喊着冲向了鬼子,鬼子被打蒙了头开始有秩序地后撤。战斗从黄昏一直持续到夜晚亥初时分,敢死队员死伤了一大半后终于从鬼子的包围圈中撕开了一道缺口,突围成功了。在寸师长的带领下,当队伍走到离阵地三十多里远的一条小山沟时,师部突然收到消息,唐淮源军长被鬼子包围在一个名叫东交口的山坡上。唐军长与寸师长是同乡,二人都是云南人又毕业于同一所军校。寸师长和启勇闻知军长被困,两人当即决定再杀回鬼子的包围圈把军长给救出来。启勇带着队伍于当天夜里又重新杀回去与鬼子们展开了一番血战。这一仗打下来启智真正见识了第三军的英勇,也知道了什么叫真正的军人。启勇丝毫也不畏惧数倍于他且武器精良的鬼子,他端着冲锋枪冒着雨点样密集的子弹,带头扑向了鬼子的阵地。启智看到启勇已打红了眼,他赶忙把他扑倒在地上,大声吼道:“你不要命啦!”
“自报考军校的那天起,我这条命就是国家的了!”启勇从地上爬起来懊恼推了一把启智:“你别拦着我,让兄弟们看到笑话!”
启智只好紧跟在启勇身后保护着他。在鬼子重机枪的扫射下,子弹打在启智的钢盔上像下冷子样叮叮当当直响,前面的兄弟像被风扑倒的庄稼成片地倒了下去。一条鲜活的生命一瞬间就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在残酷的死亡面前,十二师的兄弟们没有一个逃跑的,更没一个抱着头吓得哆嗦着哭爹喊娘的。前面的兄弟刚倒下去,后面的紧接着就扑了上来。启智看到这阵势完全惊呆了,这一刻他终于明白过来,什么才是真正的军人?军人就是打起仗来连命都不要的疯子!与他们比起来,启智感到自渐形秽!以前他常对袍泽们吹嘘,他带了十多年的兵,知道该怎样调教士兵。经过这一仗启智彻底明白过来,军人只有把命豁过去,只有不怕死才能打胜仗。
启智端着枪和十二师的兄弟们一道肩并肩地扑向了鬼子。血水河一样地在阵上蔓延着流淌着,在民族危难之际在九死一生时刻,十二师的全体官兵们在古老的中条山上接受着血与火的洗礼。启勇的肩膀上挨了一枪血水沽沽地往外冒着,他用绑带把伤口一扎又重投入了战斗。到了吃早饭的时候,启勇率队成功地冲进鬼子的包围圈,把唐军长给救了出来。一位五十多岁眼睛细小却双目有神的军人出现在了启智的视野中,启智不由得对他肃然起敬。早在河南驻防时,他就听说过唐军长的大名。在唐军长的指挥下,第三军曾在中条山打败过鬼子十几次大规模的进攻。唐军长虽然身居要职,对部下态度却很和蔼。启智觉得他就像村里拾粪的王静火一样,无缘无故地给人一种亲切感。他给唐军长敬了个礼并自我介绍了下,军长也给他回了个礼。
寒暄过后,启勇和寸师长向唐军长汇报了一下战况。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恶仗,鬼子调集了十几万人准备把中条山里的**全部吃掉。如今他们已完成了对**的战略包围,所有的退路全给切断了,要想活下去只能拼死突围。短暂的会议过后到了分别时刻,唐军长紧紧握着启勇和寸师长的手语重心长地给他俩交待道:“战况险恶,吾辈应为国家民族保全人格,存天地之正气,树军人之楷模!”
寸师长行了个军礼脸色凝重地说:“请军长放心,吾誓与中条山共存亡!”
为了不被鬼子全部围歼,寸师长和唐军长开始分部突围。临别前唐军长看着满目疮痍硝烟弥漫的阵地,他满脸悲怆地对寸师长和启勇说:“此一别九死一生,此生怕是难得相见。中**队只有战死的军师长,没有被俘的军师长,千万不要由第三军开起先例啊!”
启勇心中明白,军长之所以讲这番话是怕部下抵挡不住鬼子的进攻做了俘虏。他大气凛然地对唐军长说:“军长放心,启勇已抱必死之决心,决不给三军将士丢脸!”
寸师长和启勇率队继续向东突围,第二天当他们走到一条山梁时,突然传来了唐军长自杀殉国的消息。十二师官兵闻知无不动容落泪,启智更是感慨连连,昨日个还语重心长教诲过他的军长,今日个就殉国了,战事无常啊!堂堂的一员大将尚能以身殉国,何况他一个小小的团长!在唐军长的鼓舞下,启智已抱定必死之心,决定和鬼子拼个鱼死网破。当队伍走到舜地边境一条名叫胡家峪的小山沟时,突然遭遇了鬼子一个大队的伏击。倾盆的大雨也在这时候下了起来,经过一连几天的恶仗和行军,队伍已经弹尽粮绝人困马乏。原先一千多人的队伍,这时已经剩下了不到百十号人。面对着十倍于自己的敌人,启智丝毫也不畏惧。人活着谁都有一死,死并不可怕。拼死一个鬼子够本,拼死两个还能赚一个。再说已经到了舜地境内,他即使死,好歹也死在了家乡的土地上。大雨下得人连眼睛也睁不开,启智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喊着冲向了鬼子。启勇紧随其后,端着枪向鬼子扫射起来。寸师长见状大受感动,朝天鸣了一枪说:“兄弟们为军长报仇的时刻到了!”
在寸师长的带领下,一百多号人豁出命和鬼子拼了起来。鬼子的重机枪“嗒嗒”地吐着火舌,每一条火舌过后总有几个人倒下来。在鬼子们强大的火力压制下,没有一个人爬下来躲避子弹,他们像疯了样地排成一排呐喊着向鬼子的阵地冲去。滂沱的大雨淋得人连眼睛都睁不开,血水燃红了胡家峪的山坡。鬼子被眼前的这一幕彻底惊呆了,这样的中**队他们从来没遇到过,打起仗来连命都不要。鬼子一时抵挡不住,开始撤退起来。
这一仗打下来,一百多号人只有二十多个活了下来。寸师长胸脯上也挨了一枪受了重伤,好歹此处离黄河也就百十多里路,要是顺利的话在明天黄昏就能赶到渡口。启勇和启智搀扶着身受重伤的寸师长,艰难地向渡口方向挺进着。第二天一早当他们走到一个名叫毛家湾的山屹崂时,再次遭遇了鬼子一个大队的拦截,看来鬼子是想把他们一个不剩地全吃掉。鬼子把他们围在一个小山沟里派汉奸喊起了话,只要投降就可饶他们一命。寸师长气得一枪射向了汉奸,他大气凛然地对劝降的鬼子喊道:“中**人宁可战死,也决不会投降受辱!”
这时候一发炮弹突然打过来落在了寸师长脚下,寸师长的腿被炸断了,血水像山泉样地往外冒着。启智见状伏下身决定背着寸师长突围。寸师长推开他,把启勇叫到身边紧握着他的手,语重心长地交待道:“寸某身受重伤,决定以身殉国!你赶快率部突围,给咱十二师留下几棵苗子!”
启勇抽动着嘴角,强忍着满腹的悲伤说:“我哪也不去,就陪在师长身边!”
“执行命令!”寸师长说着突然抽出腰刀向自己的胸膛刺去,启勇想去拦他,还是慢了一步,腰刀已经刺进了师长的胸膛,师长殉国了。启勇默默站在寸师长身边,含着泪对兄弟们说:“把师长埋掉,不能把他的尸首扔给鬼子羞辱!”
兄弟们也没有继续突围的想法,他们围在寸师长的遗体旁边默默地流起了眼泪。一声惊雷传来,沉闷的天空再次下起了倾盆大雨。启勇坐在大雨中紧抱着寸师长的遗体擦着他脸上的血污和泥水,为他整理着遗容。兄弟们扔下枪,用刺刀和双手为师长挖起了坟墓。劝降无果,鬼子的机枪也在这时候无所顾及地射了过来。战争史上前所未有的一幕奇象出现了在启智眼前,在鬼子的枪林弹雨下,十几个兄弟冒着生命危险默默抢埋着师长的遗体。受伤的倒下去,再爬起来,再倒下去,没有一个人停下来。他们像虔诚的教徒接收了某种伟大使命的召唤,用滴着鲜血的双手和刺刀在机枪的怒号下,在倾盆的大雨下,为师长挖着坟墓。他们丝毫也不顾及头上乱飞的子弹,挖得指甲都没了他们依然奋不顾身地挖着。为了一个中**人的尊严,他们在生命的油灯即将熄灭之前努力地完成着最后的使命。鬼子们就在百十丈外,他们也被眼前的这一幕奇象惊呆了。这是些什么样的中**人,他们宁可被打死也在所不惜,也要用血淋淋的双手把战友的遗体埋掉。
鬼子的机枪疯狂地扫射着,十二师仅存下来的几个兄弟围成一圈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师长的遗体不被鬼子的子弹击中。启智已经杀红了眼,他搂过一挺机枪躲在一块大石头后面,向步步逼近的鬼子扫射起来,倘大的阵地只有他一个人的枪在怒号着。其他的兄弟全都给师长遮挡着子弹,给他挖着坟墓。当启智的子弹快要打完时,他们终于在寸师长倒下去的地方挖了个坑,把师长的遗体抬到了坑里。这时候已经没有一个人能够再站起来了,他们的身子已经被打成了蚂蜂窝。启智也豁了出去,他早想好了,当鬼子攻过来他就用怀里的盒子炮自尽,他决不会做鬼子的俘虏。为了节约子弹,启智抱着机枪开始点射起来,一发炮弹突然打过来落在了他身旁。启智被炮弹爆炸的冲击波震晕了过去,硝烟弥漫枪声大作的战场像所有人全都死去样突然静了下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启智突然惊醒了。他被冰冷的大雨浇醒后才发现,自己爬在一个半人多深的弹坑里,弹坑里的雨水已淹到了他的脖子。环视四周,黑压压的云朵压得天都快要塌下来了。雨越下越大,像是被龙王爷用盆子从天下倒下来一样在启智身旁哗哗地流着。鬼子打扫完战场已经撤走了,也许是倾盆的大雨让鬼子来不及搜索脸上沾满泥水的启智是否还在喘气,在这场战役中启智侥幸活了下来。此刻摆在他眼前的是二十多具兄弟们的遗体,横七竖八地倒在寸师长的坟墓旁。寸师长静静地躺在坑中像睡着了样一脸安详,他还没来得及被埋掉,他们就全都倒了下去。启智含着泪把泥土推进坑中,埋掉了寸师长。接着他从身旁二十多具遗体中找到了启勇,他已被打成了筛子身上全是枪眼。启勇死时手里还紧紧攒着把泥土,看样子他是想把师长给埋掉。启智跪在启勇身旁流着泪说:“三弟,你放心地走吧,我已替你把师长给埋掉了!”
此地离刘王坡也就六七十里远,天也快黑了。启智摸摸怀中的盒子炮还在,他大着胆子一把把启勇背在背上,说:“三弟,我不能让你暴尸荒野。我要把你背回去,埋在咱娘的坟旁。让咱娘守着你,让你不再乱跑……”
启智身上的衣服已经湿透了,他踩着泥泞的山路一步三滑地把启勇背到了附近的一个小村子里。当老乡们听说他打鬼子落了难时,他们热心地送给了他一身干净衣裳和一挂牛车。在夜色的掩护下,启智躲过巡路的鬼子把启勇拉了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