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在吕家庄找了处废弃的院落把牛圈起来,胡乱吃了几个饼子添了添肚子。也许是连日赶路太困了,三个人守在院门口聊着聊着就睡了过去。到了天快明时启智被冻醒了,天上已飘起了鹅毛样的大雪,院里的雪落得有一尺多厚。启智心知不妙,赶快叫醒了酣睡着的董老七和四豹。董老七睁开眼睛看到下起了大雪,吓得一个激灵就站了起来。当他跑到院子里一脚踩下去,雪厚得没到他的小腿肚时,他脸一黑,手抱着头蹲在了院子里。启智和四豹从董老七乌黑铁青的脸上看出来,他已经束手无策了。他们被这场不期而遇的大雪给困在了举目无亲的吕家庄。启智趁机清点了一下院子里的牛,牛倒是一只都没少,这让他稍稍松了一口气。
董老七抱着头无奈地坐在院门口唉声叹气,他此刻发愁的是这么大一群牛,草料上哪里弄去。吕家庄只有十多户人家,启智在董老七的授意下,赶在早饭前与村里的头人商量后,花了三块银元买下了一个麦秸垛。四十多头牛既是把村里的麦秸垛子全部吃光,怕是也挨不过这个冬天。如果这群牛每天都吃麦秸草,秋季里攒下来的膘怕是要掉下去不少。牛要是掉了膘,即使一头不少地赶到洛阳,这个冬天他们也算是白忙了一场,弄不好董老七还得赔不少银子,启智不由得替董老七感到担心。
连着几天鹅毛样的大雪,下得启智头发都快白了,下得董老七和四豹心里像是被寒风吹过一样凉嗖嗖的。等到雪停了太阳出来,路上的雪积得已有三尺多厚了。三个人苦笑着面面相觑,他们心里明白这个年只能陪着这群牛在吕家庄过下去了。启智打算挣上一笔银子回家陪谷氏过年的念头,随着这场大雪的到来已经彻底熄灭,他再也笑不出来了。四豹每天都耷拉着脑袋一幅心事重重的样子。董老七倒也想得开,大不了这趟买卖白干了,只要两个伙计能死心踏地地跟着他,以后有得是翻本的机会。董老七安慰着启智和四豹:“你俩别怕,说定的工钱一个子儿也不会少你们的!”
启智倒不担心工钱,他担心的是谷氏独自一个在家里怎么过,她要是没吃的了该咋办?四豹牵挂着老婆娃娃,每天都黑着脸站在院子里唉声叹气。几个人抱怨着这场大雪,打乱了他们所有的计划。
到了大年三十这天,董老七特地杀了一头牛犒劳两个伙计。启智嘴里嚼着牛肉,眼泪却哗哗地流了出来,他说:“我吃着牛肉过年哩,也不知道我媳妇吃得啥!”
四豹红着眼睛说:“娃还等我回去给他买新衣裳哩,他只能穿旧衣裳过年了……”
过了年初五,启智和四豹急着回家,不愿再陪董老七在吕家庄干耗下去了。要是再耗下去,这群牛全都要饿死在圈里,他俩不愿主家做这趟赔本的买卖。路上的积雪还有一尺多厚,这时候过火龙关怕是凶多吉少。两个伙计催得紧,董老七只能无奈地上路。过火龙关时,让董老七最担心的事发生了。有两头牛在山道上抵架,把六七只牛挤得掉下了悬崖。启智后悔没听董老七的劝告,想和四豹两个到山崖下把死牛背上来。董老七铁青着脸劝着他:“算了,那几只牛早摔成肉泥了,再把你俩搭进去我这买卖可就赔大发了!”
看着深不见底的悬崖,启智和四豹没敢再言语,主顾三个闷声不响地赶着牛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小心翼翼地通过了火龙关。该遭的罪全都遭完了,从火龙关到洛阳这一路出奇的顺利,偷牛贼和土匪一个也没遇上。启智和四豹在太阳快要落山时赶着牛群走到了洛阳城郊。快要走到屠宰厂时,一股熏人的血腥味远远地传了过来。对这群牛来说,这是一条通往死亡的地狱之路。牛群感觉到了,开始显得焦燥不安起来。几乎所有的牛在这一刻都流着眼泪伸着脖子哞哞叫起来,凄历浑厚的叫声中充满了绝望,让人听了心里直发毛。启智看到这阵势心里猛然一惊对身旁的董老七说:“牛哭了……”
“畜生们都是有灵性的!”董老七叹着气说:“它们闻到了血腥味晓得自个儿活到头了……”
越是临近屠宰厂,牛群的叫声越是凄历。几十头牛流着眼泪此起彼伏地叫着,相互挤在一起默默地看着远方的屠宰厂,场面甚是悲壮。临近屠宰厂的大铁门时,有十几头牛扑通一声卧倒在地上,任凭启智和四豹怎样用棍子抽打也不肯站起来。董老七默默走到牛身边,挨个地在牛头上拍了拍抚摸着它们的脸轻轻说道:“我知道你们心里委屈!你们给人干了一辈子活,老了却要挨上一刀,不甘心哪!要是有下辈子,我董老七做牛,你们做人杀了我吃肉!”
牛们听了董老七的话,全都摇摆着脖子站起来走进了屠宰厂。这情景看得启智和四豹目瞪口呆,他俩问道:“牛真能听懂你说话?”
“干咱们这一行,真是作孽哪!”董老七苦笑着说:“要是不说这些话,我心里过意不去,牛也会寒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