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十月一个滴水成冰的日子,启智如愿经偿地娶回了他的新娘。当他在红烛摇曳的洞房里揭去新娘的盖头时,他尽管有着心理准备还是吓得尖叫了一声。新娘的眉毛和鼻子已被滚油烧没了,面孔上残留的两个黑洞洞看上去像骷髅样碜人。新娘的脸被滚油烧得疙瘩挨着疙瘩,像蛤蟆皮样翻卷着红红的嫩肉。看着面前这张支离破碎惨不忍睹的脸,启智悔得肠子都青了。此时他为当初说下的那句“能生娃娃就行!”的话懊恼不已,一切都怪他太轻率不该答应这门婚事。来闹洞房的四豹和四虎看到新媳妇这般模样,全没了再闹下去的兴致,他俩连招呼也没给打,悄悄从洞房里退了出来。
启智知道自己的瞎名声,他并没想过要娶个貌如天仙样的女人做媳妇,但也没想过要娶个丑八怪回来。媳妇这么丑,怎么领出去见人?要是明儿个让村人看到还不把牙笑掉!女人嘛,只要能生娃娃就行。面前这个女人也许会生养娃娃,可她破了相,与她睡在一个炕上他感到害怕。启智愣在洞房里有些不知所措,新婚之夜所有的激情都在这张让他毛骨悚然的脸面前烟消云散。新媳妇倒也知趣,默默铺好被褥并打来一盆热水准备给男人洗脚。启智懊恼地一脚把盆子踹翻在地上,抱过被褥从窑里走了出去。
进财正在院里忙着往瓷翁里倒泔水,他一把拉住抱着崭新被褥出门的启智,问道:“你娃要干啥?”
“我到牛圈睡去!”
“混账东西!”
进财一巴掌就把启智打回到了窑里,他早就料到启智对媳妇会是这种态度。当初给娃娃下婚书时,他和燕儿曾去城里偷看过这女子一眼。女子名字叫柳莲,虽说破了相丑了点,可也没村人传得那样是个见不得人的丑八怪。柳莲比启智大两岁,如若不是破了相就是十个启智人家也未必瞧得上。柳莲没破相前是城里有名的才女,十二岁就许配给了开洋货铺的马掌柜的大公子。大公子长得风流倜傥且有家资万贯,他瞧上的女子自然不会差。柳莲不但能写一手好字还能出口成章,没破相前常与大公子书信往来。她绣在丝巾上送给大公子的“梦中思郎君,垂泪湿沾巾。”诗句被人们争相传颂,城里人都说她是位奇女子。也怪柳莲命苦,她十四岁那年家里忙着煮糕点把用过的滚油放在了高桌子上,她从旁边经过时被翻下来的滚油烫伤脸破了相。自此以后柳莲性情大变,躲在家中终日以泪洗面。婆家乃城里的名门望族,岂能接收一个破了相的媳妇,这才与她退了婚。爹娘也嫌养着她丢人,这才急着要把她嫁出去。启智能娶上媳妇已经是烧了高香,他还不敢知好歹地嫌弃人家,也不瞅瞅自个儿是个啥东西!进财蹲在窑门口默默抽了一锅烟,看到启智再没抱着铺盖卷往外跑,他转身离开了。
启智回到窑里把被褥又放回到了炕上,爹像狗一样守在窑门口,他就是想跑出去也不敢。启智坐在炕沿上唉声叹气,他悄悄用眼角斜着柳莲,盘算着以后的日子该怎么过。柳莲已扫干净了地上的水,启智回来后,她又重新打了盆热水给他洗起了脚。看着媳妇那张见不得人的脸,启智心里就来气,他心中一恼一脚就踹在了媳妇脸上。难得柳莲一幅好脾气,她从地上爬起来擦干净后脸上的水继续给男人洗起了脚。
洗完脚,启智吹灭蜡烛连衣服也没脱就钻进了被窝,全然不顾还蹲在脚地里的柳莲。柳莲摸着黑出去倒完洗脚水,又摸着黑关上窑门爬到了炕上。启智用被子蒙着头暗自心想,她要是敢不知好歹钻进他的被窝,他一脚就把她踹到炕下去。柳莲悄无声息地钻进了被窝,过了一会儿启智以为她睡着了,不料她却喃喃地说:“我知道你嫌我丑!你要是有喜欢的女子我不拦着,你就当身边躺着只给你做伴的狗!”
启智听了这话心中很不是滋味,他在炕上翻来覆去一夜都未合眼。天蒙蒙亮柳莲就从炕上爬了起来,启智以为她要赌气跑回娘家,他心想这样也好,他正想休了她哩。谁料柳莲竟跑过去推开爹的窑门,帮二老倒了夜壶。接着她开始扫起了院子,当他从炕上爬起来时,她已烧好了洗脸的热水。
柳莲一点也不像刚进门的新媳妇那样娇气,她一早起来就开始忙着扫院子烧水,烧完水又忙着做早饭,做完饭又去洗全家人的衣服。柳莲像头骡子样忙个不停,她尽管这样勤快,启智还是没给她好脸色。他不但不和她同房,连句话也没给她说过。燕儿有点看不过眼了,这媳妇勤快肯干,哪一点配不上启智了?不就丑了点嘛,丑有丑的好处!家有娇妻必有后患,像启智这样爱惹事的娃娃要是娶上位天仙样的女子,指不定会捅出多大的乱子!燕儿背过柳莲悄悄劝着启智:“娃,你跟媳妇好好过吧!媳妇人好,知道过光景!”
启智满脸委屈地说:“娘,我一看到她,身上就起鸡皮疙瘩!”
进财黑着脸说:“时间长了,就看顺眼了!”
进财早就想把启智给美美揍上一顿,看到他从洞房里出来拉着个脸,他就想揍他。这娃年纪轻轻的坏了名声,说个媳妇容易嘛!好不容易给他把媳妇娶进了门,他还不知天高地厚的说这号风凉话。
启智一连半个月都没与媳妇同房也没给她说话,就当家里没她这个人似的。柳莲倒也不怪见,像多数贤惠的媳妇一样无微不至地照顾着男人的饮食起居。启智从地里一回来,她就把热毛巾递到他手里让他擦汗。他刚一吃完,她就接过碗去给他盛饭。到了晚上,她烧好水给他洗脚。他的脏衣服从来都没隔过夜,只要一穿脏她马上就拿去给洗得干干净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