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在进财的忙碌中悄然而逝,似乎一眨眼的时间敢为就从师范堂学成回来了。他回到家里跟爹商量着要在村里开办新式学堂,他身揣官方颁发的执教文书,可以做正式的教书先生。整个塬上还没有新学堂,娃娃们念书全都要大老远地跑到城里去,在村里办上一所学堂不愁揽不到娃娃。进财想了想觉得有理,这样一来敢为找到了好营生不说,将来他自个儿有了娃娃也不用大老远的跑到城里去求学了。“天地君亲师”哪朝哪代人们敢不敬着先生?自家能出个教书先生这是好事哩!进财跟刘秀才商量了一下,把村里原先废弃的旧学堂改做了新式学堂。新学堂开张的这天,村里好事的庄稼汉们全跑到学堂门口来看热闹,看新旧学堂有何区别。原先王秀才教书时,是把娃娃们写字的桌子挨着屋墙摆成一个圆圈,他站在中间留出来的空地上教娃娃们念书。而敢为则像村人种庄稼样把桌子摆成一排一排的,看起来又整齐又漂亮。桌子前面是一块刷成黑色的木板,他站在黑木板前面,用白色的笔把字写在木板上教娃娃们念。村人来得时候,敢为正在教娃娃们学算学。他在黑板上写下由0至9的阿拉数字教娃娃们念。村人看到这些曲里拐弯的字码觉得有趣,纷纷问他:“这是啥字?”
敢为耐心地解释道:“这是外国人用的字,记起账来方便。”
刘金泰不以为然地说:“这字没咱们的字好看,为咋不教娃娃写咱们的字?”
敢为谦虚地说:“咱们的字也要学的!”
村人对敢为的新学堂感到又惊奇又好笑,让他们感到惊奇的是,敢为按娃娃们的个子高矮排坐。个子低的坐在最前面,反之则坐在后面。这样安排倒也好,先生在黑板上写个字所有的娃娃都能看到,教起来省事!让村人好笑的是敢为手中的笔,他不用毛笔写字却拿个白条条在黑板上画,白色的粉沫落得他满身都是,人就像刚从磨房里走出来一样脸上青一块白一块的。他这个样子看上去像个抹了粉的猴子,哪还有教书先生的斯文!趁着课间休息的时间,村人涌进学堂去问自家娃娃学得咋样?有个别灵秀的娃娃甚至能用敢为刚刚教过的洋字码做一些简单的算学了,这情景让村人大吃一惊。不到一个晌午的光景娃娃们就学了这么多,一年下来怕是能顶半个秀才了。村人纷纷称赞着敢为,说他比两个秀才强,新学堂教出来的娃娃与旧学堂教出来的就是不一样。
敢为如愿以偿地做起了村里的孩子王,他除了教娃娃们识字外还教他们打算盘。这些将来记账时能用得上,学成了也不怕受人骗。一个娃娃一年只要交上一斗谷子,就可以到他的新学堂念书。村里原先不愿让娃娃到城里去念书的家户,纷纷把子弟送进了新学堂。有了教书先生这个身份,敢为也混成了村里的头面人物。村人见了他不再直呼其名,而是先生长先生短地打招呼。在村人真真假假的恭维下,敢为有点飘飘然了。一天晌午他回家吃饭时恰巧刘秀才也在,刘秀才带着女儿来到家里与他商量,看能不能让刘玉琼也到他的新学堂里去念书。刘玉琼是村中第一个识过字的女子,这女子功底不错,在刘秀才的熏陶下已能背诵上千首古诗了。能让这样一个才女到新学堂就读是敢为的荣幸,他痛快地应了下来。刘玉琼高兴地拉着敢为的胳膊,嚷嚷着马上就要到新学堂去。她“咯、咯”笑着,亲热地叫着敢为的名字。
敢为满脸不高兴地说:“你要叫我先生才对!”
刘玉琼鼻子一蹙嘻嘻笑着说:“我就不!”
“你不叫我先生就不能到我的学堂去!”敢为生气地说:“你要是叫我名字,其他娃娃也就跟着叫开了,成何体统?”
刘秀才也劝着女儿:“学堂里娃娃多,你不称先生岂不乱了规矩!”
刘玉琼原本是跟敢为开玩笑的,没想到他却认真起来。她没好气地对爹说:“名字就是让人叫的!你是我爹,我还叫过你的名字哩,凭啥他的名字就不能叫!”
按村中的辈份论,刘秀才和王秀才全比进财年长一辈。王秀才一直跟进财客气,和他兄弟相称。而刘秀才则一直称呼进财“敢为爹”,对于年纪比自己大而辈份又小的人,这是一种礼貌性的称呼。刘玉琼当然清楚这些,若按辈份论,敢为还要叫她姑姑哩,她叫他名字岂会有错。刘玉琼固执地不肯称呼敢为为先生,坚持要叫他的名字。敢为一气之下端着碗躲到院子里吃饭去了。刘秀才面子上挂不住,狠狠瞪了女儿一眼,带着她离开了。进财见此情景心中很不是滋味,敢为才多大个娃娃竟敢在秀才面前摆谱。刘秀才离开后,进财把敢为叫到窑里狠狠训斥道:“你小子才几斤几两才教了几天书,尾巴巴就翘到天上去了!你以后就是有天大的本事,在村里依然是个庄稼汉子!你越是把自个儿看得高,在村人眼里越是一钱不值!”
敢为媳妇在边窑里听到斥骂声跑了过来,进财这才住了口。敢为红着脸站在爹面前小心翼翼地认着错:“爹,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经过进财这番训斥,敢为在村里无论见了谁都毕恭毕敬,村人纷纷称赞着他:生就的教书先生!进财心想,看来这娃听得进劝是个好苗子!启勇还在城里念着书,依他眼下的学业过上几年怕是要和敢为一样,回来做个教书先生。进财一个在黄土里刨食吃的庄稼汉,能把光景过到眼下这一步,这在整个塬上还是头一户。村人越是对进财客气,进财待人处事越是小心。活了这些年他就明白一个道理,人得意了不能忘形!高处不胜寒,要是摔下来比谁都惨!
新学堂刚刚开办起来,四乡八邻的人们还不知道。到了快过年的时候,进财本想掏钱给村里美美演上几天戏借此宣传一下敢为的新学堂,再接纳一些别村的娃娃过来就读。娃娃们多了,敢为教起来才有心劲。还有一层意思进财没好意思明讲,就是念书的娃娃们多了,敢为挣得也就多了。就在进财忙着联络戏班子的时候,突然从外面传回来一条消息,光绪爷驾崩了要举行三个月的国丧。一切热闹事都要在国丧期间停办,唱戏的、说书的、敲锣打鼓的全要歇业。县太爷规定国丧期间就连县城的窑姐都不能开门接客,逮着了要罚十两银子。举罢国丧已经出了正月,村人又要忙着春耕了,进财心想唱戏的事只好做罢,等来年有机会了再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