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天麻麻亮,街头巷尾就响起了村人踢踢踏踏地脚步声。他们纷纷从家里跑出来在四个头人的带领下,向村外的官道上走去。与此同时从四面八方各村赶来的庄稼汉们,已在官道上汇聚成了一股股可怕的人流,他们洪水样嘈杂着涌向了县城。
县城里已挤满了前来抗税的人们,他们像群无头苍蝇样喊叫着闯撞着把通向县衙的几条大路给挤得水泄不通。老的、小的、胖的、瘦的,一张张黝黑愤然的脸紧紧挤在衙门前静等着县太爷的回音。日头已偏西了,县太爷还没露面。失去耐性的人们一遍遍吼叫着县太爷的名讳,准备硬闯衙门。如若这些人动起粗来后果将不堪设想,县太爷就可以借机调来绿营兵把这些闹事的人抓起来。那样一来不但与王秀才的初衷相违,怕是还会连累村人。临走时老族长交待过,要他一个不拉地把村人带回去。王秀才安抚着骚动不安的人们,叫他们再耐心等一会儿。到了太阳还有一杆高的时候,县太爷郭夫然大人一脸凝重地从紧闭着的衙门里走了出来。县太爷乃江浙人氏年约五十出头,已在县令任上干了多年。他在山西官场中素以处事圆滑果断著称,深得巡抚胡聘之的器重。面对衙门前一片黑压压的脑袋和吼叫声,见惯了大世面的县太爷方寸不乱,他脸一沉冷冷地问道:“你们当中谁是头人?请随本大人回衙内议事!”
一瞬间嘈杂的人群像被全部塞住嘴巴样没了声响,刚才还喊叫着要硬闯衙门的几个外村后生看到威严的县太爷,他们立刻蔫了下来。密密麻麻的人群,一时间静得树叶落在地上都能听到。在这个节骨眼上王秀才和进财高喊了一声,刘王坡的这几个头人迅即被无数双手举过头顶,送到了县太爷面前。县太爷冷冷地看了他们一眼,转身回到了衙门。进财心想县太爷即使再蛮横也不可能再这个时候把他们抓起来,众怒难犯他还要顾忌聚集在衙门口的那些人。他们要是有去无回,这些人准会闹事。想到这里进财稳住慌乱的心,紧跟着王秀才迈进了县衙高大的门槛。进财刚一迈进门,县衙厚重的木门就“砰”得一声关住了。进财心里“咯噔”一声,他紧站在王秀才身后静观着事态的进一步发展。县太爷沉着脸四平八稳地端坐在太师椅上,厉声责问着王秀才:“知不知道聚众闹事该当何罪?”
王秀才早已豁了出去,不亢不卑地回道:“杀头的罪!”
狗旦听到是死罪吓得差点没瘫倒在地上,幸亏被刘秀才从身后及时扶住才没倒下。县太爷瞥了一眼脸如死灰样的狗旦,心中暗自好笑起来。看来这些人没见过啥世面,吓唬一通也就老实了,对付这些不安分的刁民他有的是法子。县太爷黑着脸“啪”的拍了一下醒堂木,怒气冲冲地质问着王秀才:“既知死罪,为何还要聚众闹事?”
王秀才没被县太爷虚张声势的下马威给吓倒,他甩了一下漆黑油亮的大辫子昂着头说:“为了普天之下黎民苍生,草民死不足惜!只求大人免去他们繁重的赋税!”
县太爷早已从地保口中得知,眼前这个白净秀气的书生就是带头闹事之人。看来这人是有备而来准备在大堂上给他理论一番,只要把这人拿下其他人都好对付。县太爷咳嗽一声慢条斯理地对进财他们说:“朝廷赋税自有朝廷定论,你们三个请回,头人留下随我议事!”
县太爷要把先生一个人留下,进财急得眼睛都红了,他怎能在这个时候把先生独自撂在这戒备森严的深宅大院里。先生怎么说也是为了全村人,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就是脑袋掉了也不能扔下先生不管。狗旦已吓得脸如死灰,听到县太爷让他回去的话怕是高兴还来不及,看来这人是指望不上了。进财看了一下刘秀才,刘秀才低着头不声不响似乎也被眼前这阵势给吓住了。这时候他再不站出来替先生说话还待何时?进财大声对县太爷说:“要留全都留下,我们一个也不走!”
进财说着和王秀才站到了一起,大有与先生同赴黄泉路的气势。王秀才感激地看了进财一眼,意味深长地对县太爷说:“此等时刻还望大人三思!据大清律,如若引起民变,怕是大人头上乌纱也不保吧!”
这句话戳到了县太爷的软肋,他本来是要吓唬吓唬他们。如若他们能自发散了是再好不过的事,如若不散他再另想办法对付。朝廷正处于多事之秋,门外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如若真得引起民变,别说他头上乌纱,怕是连命都保不住。他本想几句话打发了他们,没想到眼前这个书生不是盏省油的灯,他软硬不吃而且熟知朝廷律法,对付这样一个人也许要费点心机了。大堂内一时间安静了下来,县太爷和王秀才彼此都在揣摩着对方的心思。县衙的师爷见此情景悄悄向县太爷耳语了几句,县太爷随即缓下口气温和地对王秀才说:“朝廷赋税不是本大人能做主的,待我与巡抚大人议过,再做定夺!各位还是先回村等候印信吧!”县太爷说完客气地伸出胳膊做了个请的姿势。
王秀才在太原府就已得知,巡抚衙门只是根据各州县户丁数目的多少摊派了税款,具体征税的数目全在县太爷手里握着。县太爷借着办公差的机会,征收如此之重的赋税只是为了中饱私囊。朝廷虽然要赔款,但按照着祖制不得加税的规定也只是把税在往年的基础上多提了一两成而已,并没有眼下这么狠。况且他回来已后看过村人手头保留的官府催税的“滚单”和“粮串”,深知其中猫腻。县太爷说要与巡抚大人议过之后再做定夺,只不过是他与师爷玩得缓兵之计,这种小儿把戏岂能瞒过刚从太原回来的王秀才。王秀才微微一笑对县太爷说:“巡抚衙门并无明文规定征税的具体数目,减与不减全在大人的一念之间。如若大人的笔动一下,不但头上乌纱能保,百姓们也有了口饭吃。如若不减,眼下这情景大人也看见了,势必会引发民变,还请三思啊!”
县太爷当即从王秀才的话里品出三层意思。如若不减税,外面的流民势必要聚众闹事,这样一来他头上乌纱非但不保,怕是还要遭到朝廷查办。二来这个书生已基本上得知他私自加税中饱私囊的事,随时都可以告发他,他头上乌纱照样不保。三来,他若减税,百姓高兴他也平安,这样一来彼此都有了个台阶下。县太爷在官场多年深知为官之道,大丈夫要顺势而为才能有所作为!在眼下这个节骨眼上只有稳住这个书生,稳住门外那些闹事的流民才是上策。县太爷权衡利弊后立刻做出了减税的决定,他命师爷写好减税告示并亲手盖上县衙的大印,贴在了衙门两侧。聚在衙门口的人们看到告示全都欢呼着跳了起来,王秀才和进财几个头人也平安无事地从衙门里走了出来。获得胜利的村人把这几个人当成了英难,大呼小叫地抬着他们回到了刘王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