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怜这冬夜冷清,竟冻得人脑子都蠢顿了不曾?
我打量着嬴成蟜,他的脸稍微削尖了些,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倒是极像他母亲的,剑眉凤目下兀起一鼻峰勾着,唇色虽红润却如篾片般薄。生就俊俏面容,而喜欢眷恋花丛这一点却也难能免俗,素来追尚奢侈,从来挥霍无度。可叹这好皮囊之下,装的却是酒囊饭袋的领悟。
我浅笑看着因仇恨而扭曲的嬴成蟜,挑衅道,“本宫,才不会蹈长安君的覆辙,本宫要学也该是和先王学的,长安君,你说对吗?”
嬴成蟜听得一阵尴尬的笑,大冬日里却抽了腰间的折扇,连连扇了好几下。看这模样,当真是今年冬日太冷,将他脑子给冻坏了!
“本君,不过是好意提醒王嫂一声,并无恶意。王嫂却拿着本君开涮,是不是有些说不过了?”嬴成蟜颇有些无赖的说道。
他大抵是没想到,我是个说话带刺儿的角,也估摸着从前众人是太宠着他了,并无人敢同他顶嘴的,因而被我这简单的呛了一回,他却再不知该如何接话回呛了。
我也不欲同他多说,只假意笑着应承道,“那,本宫就在此谢过长安君的好意了。”
不多时,精卫领着人抱了布帛过来,铺了一地的棕花间瑞兽布,一直铺到玉和殿阶梯上。精卫笑吟吟的过来,和杜鹃二人左右扶持着我,缓缓往玉和殿去。
嬴成蟜恭敬的让我先行,他方悠悠的跟了过来。
入了玉和殿,但见赵姬身着玄黄二色金丝绣游云端袍,正襟端坐在玉和殿上,与一旁的赵芡和两个少使相谈甚欢。
“太后娘娘今儿气色颇为红润,显得愈发靓人了。”我上前,给赵姬行礼道,“青凰来迟,亦不曾给太后娘娘帮衬什么,当真失礼了。”
赵姬见是我来了,唇角绽出一抹浅浅的笑,向我微微招手,“凰儿,来哀家身边。”
我听话的过去,坐在她身边。赵姬近来似是心情颇好的样子,那日与阿政吵完,仿佛都并未受多少影响。她只是盛装来参与这咸阳宫的家宴,高傲的模样,似与这世人都无关。
“太后与芡少使聊什么呢?聊得如此开心?我还未进玉和殿便听见你们在笑,可是有什么趣事逸闻,能否说与青凰也听听?”
闻言,赵姬笑意愈发浓了几分,不过赵芡却苦皱着眉头,小嘴儿嘟得老高。
“夫人,您可别提起这茬儿了。”赵芡颇为郁闷的说道,“也不知我是不是近日吃太多,又长胖了些许,故而愈发笨拙了些。方才走在玉和殿的路上,径直滑了个马趴,当真是笑死人了。这还不打紧,还教太后娘娘瞧见了,婢这好不容易有了点儿的形象,全然毁了!”
说着,赵芡作呜咽状,低低哭着笑闹了起来。
抵不过我笑她,她装腔了几声,却也禁不住自己发笑。
“说起来,怕是外头的路面冻上了。”我不禁嘀咕了一句,“方才我进来的时候,轿夫亦滑了一下,想来他们脚力稳健的也走不稳,怕是只能怪这地面太滑溜了。”
我不过随口一说,却见赵姬变了脸色,我似乎明了了什么。
“哀家傍晚才命人泼了热水将冰化了,如今可又全冻上了吗?”赵姬笑着自答道,“怕是今年的冬日也太冷了些,结冰得也太快了点儿。”说着,赵姬握住我的手,“轿夫滑了,凰儿你可安好罢?我孙儿可安好?并无伤着吧?”她似是关切模样。
可她当真是关切吗?如若真是想化开冰,用什么法子不好?却偏偏要浇热水,当真以为众人全然是傻的?我暗暗腹诽着,却也再不接茬,算是揭过去了这一遭儿,只与赵姬几个复说笑起来。
这厢我们闹得正欢,嬴成蟜尾随我身后不远便来了,他笑得春风满面,迎上前来给赵姬请安。我不欲看他做作嘴脸,故而挪到一旁与赵芡说笑去了。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玄色浓郁。而玉和殿的烛火,却燎得愈发旺盛,黄澄澄的烛火簇拥之下,竟交相辉出红光,仿佛要化开了冬日的寒一般。
众女陆陆续续来了,阿房算是在中间的,她来的时候我都不曾注意,只因她今日所穿不过一袭松花色衣衫,并不打眼。若不是赵姬对着殿下道,“来得有些迟了,自坐下罢!”
也只因这一句,我更笃定了几分,浇热水之举,怕是赵姬的有心之举了。
阿房脸上闪过丝丝讶异之色,只往角落走了几分,选中了一个不起眼的位置。思忖了片刻,却又悠悠的转到了前方来,随意挑了个靠前的位置坐下。
她亦明白:既她今日敢来,怕是无论躲在多萧瑟的角落,都是打眼的。众人如何看待她,早在她怀了阿政的孩子时,便已了然罢?不过阿政将她护得太好,她并不知众人如何评说罢了。
我以为赵姬会刁难阿房的,不想赵姬却是在打过一声招呼后,再看不见阿房此人一般,只与我们说笑,也不搭理她。这让在殿下的阿房稍微喘了口气。
快到盛宴时辰,阿政和华阳太后更与夏太后几人一道,缓缓从玉和殿外归来。报门的小童都喊不迭的有些慌乱,说话都快了好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