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慕庭背对着泞碧,大步绝尘地朝外走去,苍白的嘴角终于绽出一抹飘渺的笑意,他的手终于抚上了右胸,那里仿佛每一分每一寸都好似遭凌迟一般痛楚,痛得彻骨。
他微微皱起了眉,苦笑了一声,既然她的心已经不在他的身上,那他还强留下她做什么?只能让彼此徒增伤害,他如今就算不想放手也必须要放了。
她要自由,那他便给她。
这算不算是他的报应?
他身体里仿佛有什么在冲撞着,又仿佛有什么在慢慢地碎裂。
他紧按住右胸,提气跃过皇宫高高的围墙,而后又使劲走出几步,终于在转角处的小巷,他身子微微一颤,数次涌上的热血再压不住,直喷出来。落在雪地上,像是盛开了一朵朵红梅花,诡异而又妖艳。
重阳那一掌中汹涌的暗力震伤了他的心脉。如果不是他功力深厚,在刹那间泄去了他大部分掌力,这一掌便已经要了他的命。
他的本能让他在强大的对手面前不能示弱,不能让对手看出他已经是强弩之末。
他强撑着身体,却在泞碧跑过来为重阳挡剑时,他彻底地死心了,他没想到,他终究是挽回不了她了……
他平日里狭长得略显凌厉的眼眸那一刻分外沉静安宁,在雪光的映照下甚至现出了不合时宜的落寞,鲜血依旧止不住地喷出来。
心脏在一阵阵紧缩,那种痛是无法言表的。一寸寸似乎要钻进他的骨髓,心口似在燃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烧灼般的疼痛,冷汗止不住地顺着鬓角流下。
他想继续往前走,却最终觉得脚下似有千斤般的沉重,眼前一黑,他便直挺挺地倒下……
泞碧眼前只觉雾蒙蒙的,那一袭渐行渐远的黑衣是那么的鲜明,鲜明的彷佛要烙印进心里一样。
他离去的如此决绝,想必是不会再来缠她了,她应该感到高兴才对。可为何心里竟然沉甸甸的,让她几乎不堪重负。是她说了要彻底放弃他,忘记他,直到现在她绝望的发现,她已经戒不掉他的毒了……
可是,戒不掉也是要戒的。不管过程是怎样的撕心裂肺。他们不是同一世界的人,本来就应该按照自己世界的轨迹安安稳稳的走过去。
当他们不循规矩相交时,得到一瞬间的欢乐。然而却忘了有相交就必然有相离,最后,自食苦果……这也算是她的报应吧。
他的背影看上去有些苍凉和萧瑟,让她心里狠狠地一撞,血气翻涌的更厉害。
只觉全身无力,在胸口翻涌的那一口热血终于喷了出来,眼前金星乱冒,重阳一惊,忙扶出她:“碧儿,你受伤了!”
说话的功夫,已经搭上了她的腕脉,见她体内血气翻涌的厉害,像是心脉受伤的症状,忙半抱着她:“碧儿,别动,我为你疗伤。”
心脉受伤,如果治疗不及时,只怕就会落下咳血的病根。
泞碧却将他一把推开,挺直了身子,摇了摇头,居然笑了一笑:“我……我不要紧,我们回宫吧。”
她向前了走了两步,胸口中的热血又涌了上来。她再也忍不住,接连喷了几口,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迷迷糊糊中听到耳边一声叹息,身子落在一个人的怀里:“碧儿,你太倔强了。”
泞碧醒来,便看见自己还是在那熟悉的寝宫,不由掀开被子,缓缓走出寝宫,来到院子外面。
天边一轮落日,染得远方的云霞血红一片,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原来已经是傍晚了……”
泞碧已经换上了一身鲜红色的裙裳,有风迎面吹来,吹得她衣衫猎猎飞舞,心中的窒闷似乎也消散了不少。
“现在是第二天的傍晚。”重阳站到她在旁边,一丝不苟地解释:“你昏迷了一天一夜。”
泞碧身子微微一僵,她竟然昏迷了这么久吗?
看着天边的红霞,不由又想起了御慕庭。
他雄才大略,素有杀伐决断,狠毒无情,头脑冷静而缜密。利用每个人的人性弱点,给予痛击,他这盘棋究竟布置多少年了?
原先尚不明白,现在回头细想,他所布之棋简直让人叹为观止。他借助各种身份,设了一个又一个的局中局,计中计。一步一步,有条不紊的排布他的棋盘,计算的精确度堪比计时的沙漏,分毫不差。
四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
这样一个人堪称遨游九天的神龙,不可能为了自己而改变,也不是自己这个小小的穿越女子能困住的……
忘记他吧,忘记了他自己会活的轻松一些,适意一些。
“天好冷啊,我也饿了,我们一起吃烧烤。”
“烧烤?”重阳微微有些诧异。
泞碧吩咐侍女奴才,让他们找来一个烤炉,其中有个小太监在生活时,手法不是很熟练,以至于生活生了很久都没燃起来。一旁的大太监咒骂了他几句,泞碧挥手制止,“不用了,你们把材料和菜都放好就可以下去了。”
那大太监尖声尖气地应了声“是。”随后和一群侍女太监默默地出了寝宫。
泞碧毫不在意周围的气氛,依旧手法熟练地烤着牛肉串,到了四五分熟的时候,她洒上了一点孜然粉和胡椒粉,香味顿时钻进她的鼻孔,却是忍不住胃中翻滚,一丝苦涩从喉咙处涌出,她顿时放下手中的牛肉,手捂着嘴,跑至一边。
泞碧弯着腰,看着痰盂里吐出的青黄色苦水,不由脸色微微一变。
她,不会真怀孕了吧?
左手几乎是颤抖地搭在右手上,却在手搭在脉搏上的那一刻,全身一僵。
老天,不会吧?她只不过是为让御慕庭死心,只不过是想报复御慕庭而骗他说自己怀孕了,可她没想过她会真的怀孕啊?!
不由想起她失忆时的那一个多月。那天晚上,她不知他为什么会喝酒,而且还喝了很多酒。他晃晃悠悠地压在她的身上……
原来,她和他终究是没能断了,他和她还有孩子的牵绊,她和他还有一丝关系,而这一丝关系,便是她这肚里的孩子。
嘴角弯起,她自嘲地笑了笑,她这个肚子还算争气,竟是百发百中。
前两次的孩子都没了,这一次……
她刚刚摸了自己的脉搏,她这身子如今非常虚弱,而前天她受了伤,损了心脉,又因为心里抑郁,已经隐隐有流产的征兆。
若是这次孩子流了,她可能永远都没有做母亲的资格了……
前两次的流产,都在他的算计之中,那这次呢?
有了这个孩子,他会和她牵扯不清。
而前天那一幕,他孤独离开的那一个背影,竟让她心痛的要死,对他的恨意不知不觉减少了许多,打掉孩子的念头便不再这么强烈了,心中有了一些犹豫……
泞碧缓缓来到他们面前,坐在火炉旁,温暖的火光照在她的腹部,腹部不禁温暖起来,她伸手轻轻抚摸,脑中想了很多……
一座普通的山谷,谷中有一幢孤零零的小楼。
一个白衣男子坐在窗前,体会着夕阳,微风,雪花飘落时的美好。
他的面容如一面澄澈湖水般的淡定宁静,他一身白色的袍子,袖子上绣着点点梅花,微微闭目,神情之中带着一种怡然自得的沉醉。
在他的身边,一个黑衣人静静地躺在床上,那黑衣人面色惨白。那白衣男子看着床上躺着的人,微微叹了口气。
御慕庭醒来的时候,胸口内的剧痛轻了许多,他慢慢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是一面竹墙,古朴典雅的竹制家具摆放得宜。
旁边一个小炭炉,上面有一个小药锅,锅内腾腾冒着热气。药香扑鼻。
一个青衣男子面对窗子坐着,眉目沉静,似乎正在听着什么。御慕庭刚刚睁开眼睛,尚没出声,那白衣男子便开口:“你醒了?”
御慕庭动了一动,只觉胸口的骨头要断了似的,疼得钻心,冷汗瞬间流了下来。他面色发白,这么剧烈的疼痛,他硬是忍住一声没吭。
“别动!你想让我刚刚给你接上的骨头再断掉么?”云阡陌的声音有着一丝怒意。
御慕庭歪在榻上,脸色惨白,额间仍有细密汗珠渗出,却扬了扬眉毛:“骨头断了?不会吧,我没感觉到断掉……”
“没断,但裂开了!更要命的是有一枚骨头的残渣还划伤了你的心脉,如果再深一点,你当场就会死掉!是谁有这么大的本事伤了你?你似乎没这么不耐揍啊……”云阡陌的声音里有丝笑意。
御慕庭:“……”
这个家伙,真是他相交多年的好友?自己伤成这个样子,他还能笑得出来?!
御慕庭好想伸个懒腰,偏偏胸口疼的钻心,让他这个懒腰伸了一半就顿住,嘴里却不甘示弱:“我如果一直耐揍,怎么能跑到这里来,让你显露一下本事?你的医术再不用一下的话,只怕就会忘光了!”
云阡陌挑眉,“不用想了,又是为了那个女人吧?我的医术如果真忘光的话,这次就没人从鬼门关把你拉回来了,你擅自使用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功力,损伤了身体,又被反噬得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是我的玄术感觉到你有难才救的你,否则你早就死了。”
御慕庭打了个哈欠:“我自己的伤自己有数,不用你操心。”
“唉,你堂堂一个赤焰门门主,居然为了一个女人,不惜放弃自己的大业,甚至是自己的性命。”云阡陌摇头叹息。
“那是我自己的决定,与她无关。”御慕庭淡淡地说着。
云阡陌手中银针一甩,有六枚银针同时飞出,分别刺入他全身各处要穴,挑眉说道:“无关?虽然她有厉害的武器,但你完全能够把她拿下,你却不舍得这样做。”
御慕庭微微皱眉,“你话太多了。”
云阡陌轻笑,“是你真的动情了,且是已到了无法自拔的地步了,别忘了,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的。”
御慕庭只是微微皱眉,却是什么都没说,云阡陌在他身上轻轻一点,他便疲惫地倒床睡着了,云阡陌淡淡地说:“睡吧,睡醒了,再处理这些事。”
才消停了十几天,战争却又开始了。
当泞碧接到消息后,眼眸凌厉,“迎战。”红色的袖狍一挥唰的一声站起大喝声响彻在皇宫中,绒起一地杀气。
“是。
血色黑夜,至此拉开了序幕。
轰隆的战鼓声中,早已经成为一片废墟的幽减,再度燃起了烽烟,火光四溅中,新的一轮攻伐再度弥漫在这片土地上。妖艳的火光把黑夜照的犹如白昼,那抹橘红映衬着天际的洁白月色,勾勒出的却是一地狰狞血色。
满天红色,在这夏日时节,宛若那火红的太阳一般,越来越炙热,越来越红的耀眼。
灰色的土地上,早已经不复当日的颜色,取而代之的却是深深的黑红,血色渗透了土壤改变了它们天然的色泽渲染出另一种颜色,一种以样血浇灌的颜色。
土地上散发着浓重的血腥味道,在这复目时节中,伴随着热风卷地而起扑向天际,带起一片腥风血雨。
断壁残垣,在战火中越发的衰败,费城,这个屹立昭月干百年的势力王城,在痛哭着,在颤抖着,在烽火中越发的残破起来。
合围,突围正攻,反攻。
御慕庭不再手软,那用兵如神与之占尽地利的优势,让在短短时间内,连连的取得了几场大胜,占据了费城一半的地域。
而泞碧在没有地利和人和,但是却强在兵力上,一时间跟御慕庭战了个难解难分喊杀声一直都没有在这片土地上停过。
纠缠,胶着,你进我退,我进你退,这个夏日热的如火,残酷的有如地狱。
热风伴随着腥味飘扬在天际,转眼一个多月又过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