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啊”了一声,头越发重起来。红姑满脸幸灾乐祸:“还有更让你头疼的呢!”
我无力地呻吟着:“什么?”
红姑道:“霍少要走,你却死死抓住人家袖子不让走,嚷嚷着让他清楚,你得颠三倒四,我也没怎么听懂,反正大概意思好像是‘为什么要对我那么好?你可不可以对我坏一些?你对我坏一些,也许我就可以不那么难过’。弄得霍少坐在榻边一直陪着你,哄着你,直等你睡着才离去。”
我惨叫一声,直挺挺地跌回榻上,我究竟还胡八道了多少?
渐渐想起自己的荒唐之态,一幕幕从心中似清晰似模糊地掠过。我哀哀苦叹,真正醉酒乱性,以后再不可血一热就意气用事。
我伸着裹着白罗的左手道:“我记得这是你替我包的。”
红姑头道:“是我包的,不过霍少在一旁看着,还督促着我把你的指甲全剪了,寒着脸嘀咕了句‘省得她不掐别人就掐自己’。可怜我花在你指甲上的一番心血,但看到霍少的脸色,却不敢有丝毫废话。”我忙举起另外一只手,果然指甲都变得秃秃的。我哀叹着把手覆在脸上,昨夜的情景浮现在眼前……
“怎么没人唱歌了?”我趴在马车窗上大口吸着冷风。
霍去病把我拽进马车,一脸无奈:“怎么酒量这么差?酒品也这么差?”
我笑着挣开他的手,朝着车窗外高声大唱:“铁弓冷,血犹热,奋勇杀敌保家乡……好男儿,莫退让,马踏匈奴汉风扬……”
他又把我揪回了马车:“刚喝完酒,再吹冷风,明天头疼不要埋怨我。”
我要推开他,他忙拽住我的手,恰好碰到先前的伤口,我龇牙咧嘴地吸气,他握着我的手细看:“这是怎么了?难道又和人袖子里面打架了?”
我嘻嘻笑着:“是我自己掐的。”
他轻声问:“疼吗?”
我摇摇头,指着自己的心口,瘪着嘴,似哭似笑地:“这里好痛。”
他面容沉静,不发一言,眼中却带了一分痛楚,定定地凝视着我,看得已经醉得稀里糊涂的我也难受起来,竟然不敢再看他,匆匆移开视线。
红姑笑得和偷了油的老鼠一样,揪着我的衣服,把我拽起来:“不要再胡思乱想了,喝完醒酒汤,吃些米粥,再让婢女服侍着你泡个热水澡,就不会那么难受了。”
谦和淘现在喜欢上吃鸡蛋黄。谦还好,虽然想吃,也只是在我喂食的时候“咕咕”叫几声;淘就很是泼皮,我走到哪里,它跟到哪里,在我裙边绕来绕去,和我大玩“步步惊心”的游戏。我在“踩死它”还是“胖死它”之间犹豫之后,决定让它慢性自杀。这个决定害得我也天天陪着它们吃鸡蛋:它们吃蛋黄,我吃蛋白。
我时不时就会看着谦和淘发呆,我尽力想忘记九爷的话,那句“曲子倒是不错,可你吹得不好”每从心头掠过一遍,心就如被利刃划过般地疼。我们已经一个多月没有任何联系,有时候我会想,难道我们从此后就再无关系了?
夜色低垂时,我倚在窗口看星光,谦和淘在黑夜中刺眼的白时刻提醒着我,今晚的夜色和以前是不同的。我暗自问自己,我是否做错了?我也许根本不应该吹那首曲子,否则我们之间至少还有夜晚的白鸽传信。我太贪心,想要更多,可我无法不贪心。
清晨刚从水缸中汲了水,一转身却无意中扫到窗下去年秋天开的一片花圃中的几嫩绿。我一惊下大喜,喜未上眉头,心里又有几丝哀伤。
走到花圃旁蹲下细看,这些鸳鸯藤似乎是一夜间就冒了出来,细的叶瓣还贴着地面,看着纤弱娇嫩,可它们是穿破了厚重的泥土才见到阳光。从去年秋天,它们就在黑暗的泥土里挣扎,从秋天到冬天,从冬天到春天,一百多个日日夜夜,不知道头究竟多厚的泥土,它们是否怀疑过自己真的能见到阳光吗?
我轻轻碰了下它们的叶子,心情忽地振奋起来,催心砚去找花匠帮我扎一个竹篾筐子,罩在鸳鸯藤的嫩芽上,好挡住谦和淘。它们还太弱,禁不得淘的摧残。
晚上,我在石府围墙外徘徊良久,却始终不敢跃上墙头。我一直以为自己是一个有勇气的人,现在才明白人对真正在乎和看重的事,只有患得患失,勇气似乎离得很远。
想进不敢进,欲走又舍不得,百般无奈下,我心中一动,偷偷跳上别家的屋,立在最高处,遥遥望着竹馆的方向,沉沉夜色中,灯光隐约可见,你在灯下做什么?
这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只三两颗微弱的星星忽明忽灭。黑如墨的夜色中,整个长安城都在沉睡,可他却还没有睡。我独自站在高处,夜风吹得衣袍飒飒作响,身有冷意,可那盏温暖的灯却遥不可及。
那灯一直亮着,我就一直望着,不知道痴站了多久,隐隐传来几声鸡鸣,**惊觉天已要亮,我的心蓦然酸起来,不是为自己。一盏孤灯,一个漫漫长夜,独自一人,你又是为何长夜不能眠?你究竟为什么守着寂寞孤清?
街上就要有早起的行人,我不敢再逗留,匆匆跃下屋,未行几步,脚步一顿,瞬时呆在当地,霍去病正站在街道当中。
暗淡的晨曦下,他微仰头,一动不动地凝望着我站了一夜的屋,清冷的晨风吹过,他的袍袖衣角也似仍带着几分夜的寒意。
他在此处站了多久?
他低头看向我,深黑双瞳中喜怒难辨,似乎没有任何感情,即使隔着千山万水,依旧躲不开那样专注的视线。我的心一窒,不敢与他对视,仓促地移开视线。两人遥遥立着,他不语,我不动,一径地沉默。
路上偶有经过的行人望望他又望望我,满面好奇,却因为霍去病气宇不凡,又都不敢多看,只得快步走过。阳光由弱变强,明亮地洒满一地,他忽地笑起来,似乎笑得很是畅快:“风露立通宵,所为何事?”
我嘴微动一下,却嗓子发涩,难以回答他的问题,蓦然拔脚从他面前匆匆跑过,不敢回头,也不能回头。
烛光下,砚台中的墨又已变稠,可我仍旧找不到一句可以落笔的话。我该什么?从白日想到晚上,竟然还是一无所得,最后一咬牙,提笔写道:
我陪谦和淘一块儿吃鸡蛋,吃得多了,好像有些贴食,吃不下饭。我不喜吃药,你可有法子?
写完后不敢再想,怕一想就勇气全消,会把绢条烧掉。急急把绢条绑在谦脚上,吹了竹哨让它去石府。
谦走后,我坐卧难安,从屋内走到院中,又从院中走回屋内,最后索性打起灯笼蹲在花圃前仔细看着鸳鸯藤。它们长得真是快,昨日早晨还贴在地面上,现在已经高出地面半指的距离。是不是像它们一样足够努力,我也终有一日,肯定能见到阳光?他会给我回信吗?会?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