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遂请帝命,引光禄帝入宫暂住。宫人传闻,光禄日日与后相处犹若母子,直至回国,哭闹不愿分离。
从此,光禄帝视后有如亲母,每逢节庆必修书慰问,语气如子侍母。
如是者,每年亦然。
至后终,光禄亲至吊唁,哀哀不可语。
已是入冬时分。
这日,苏清雨的咳嗽又犯了。
秋寒越发重了,觉茗记起皇上早吩咐了要把冬衣拿出来,好随时准备着的。
手中翻着箱子里的衣物,她不由得佩服起皇上来。
每日里,皇上不是接见使臣,就是处理天下民生,然后还有边疆战事,都忙得没有一刻闲,竟还能分心管到这后宫之事。
不过幸而他的后宫不大,也就只有娘娘这一处要费心思。
早在回宫之后,便不知道是谁传出了皇后娘娘其实早已无法再育的话。一时间,要求皇上纳妃的说法甚嚣尘上。也便有了各种挤破脑袋都想要进来的人。
从此便可常见言官上奏,要选秀女入宫,可每每话没说完,皇上便当众在金銮殿里拂袖而去。
也有上折子的,但大多总在不久后便出了事故——不是查到奢华靡费吃了公晌,便是在朝中拉帮结派。久而久之,倒没有人敢公然再提了。
宫中却偏没有个能说话的太后太妃可以亲自对皇后晓明大义——众所周知,皇上生母早已去世,连养母徐太后也在年前身染恶疾,只怕不久于人世。所以扩充后宫一事,根本没有人可以管束。
过了不久,便开始有不少皇亲贵族,趁着大小节庆在宫中宴席的机会,带了女儿或是家眷入宫。
他们本来是欣喜的,只因每逢这些时候,皇后总是不在的居多。
可即便皇后身子不适没有出场,皇上也都只是与朝臣们谈笑风生而已,对那一众打扮入时的娇儿美女,冷淡得根本如路人无二。
本来,香儿与觉茗都觉得,这些事情如夏日雷声一般,热闹一阵,过了也就淡了。可没想到,接下来的事情,却让她们觉得有点啼笑皆非了。
只因那些折子都朝皇后而去了。
那些朝臣们,一个个都仿佛是现在才发现应该要关心皇后似的。日日总有人找机会来接近探视。不是寻医问药,就是提议把自家孩子送到皇后膝下承欢,再不然,就是绕了个圈子,要请皇后为新生儿赐名的。
娘娘身子不好,有时一日下来,尽是处理这些,甚至比皇上还累。
觉茗清楚,娘娘心里何尝想这样?只是身为天家,若在这子嗣上栽跟头,不说能否保住皇位,即便是性命,说不定也难保。
所以无论是纳妃还是上疏,娘娘心里尽管难受,却也始终忍着。
皇上其实也心知肚明娘娘会是这样的反应。所以那日,觉茗才会亲眼看见皇上发了脾气,说不许娘娘再管。
娘娘虽笑着不说什么,但一转头去,却依旧如故。
与他们相处久了,觉茗何尝不知道,这二人的脾气都这样,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愿对方难受的。
不然,他们也不会历经了这么多磨难,却情深更胜从前。
只是这样一来,娘娘身上的病,也随着这些情况,时好时坏。
听着那一声比一声严重的咳嗽,觉茗心头不禁一跳。
自那日从天狼国回来,永昌帝的药方子,如今已是用到了第二张。按说,永昌帝乃天下第一名医,娘娘的病也该好些了。为何还会这样?
不禁想起那年在惠明山,看见娘娘犯了咳嗽后,阿虎脸上的着急。
想到这,收拾的动作竟慢了下来。手一滑,竟将娘娘最喜欢的那个玉匣子给滑到地上。只见那匣子落地,清脆声响,顿变作了一地的碧绿花开。
怔了怔,没来得及想其他的,眼前却闪过阿虎打碎的那个墨砚。
若没有那个墨砚,如今她们是否还会在惠明山?
她心中叹了口气,真是该死,今日如何竟总是想起他来了?难道与这两日总是梦见他有关?!
苏清雨早在里头听见,扬声出来问:“觉茗,何事?”
“无事,”觉茗忙说道,不觉得声音有点颤,“只不过是奴婢不小心打碎了那匣子,娘娘莫惊。”
只见帘子掀动,披着一件半旧的湖蓝色丝绣木槿花披风,苏清雨缓缓走出来。
脸色虽有些苍白,可随意挽起的发髻却让她依然灵动如初。那双如水明眸每一转动,总似是有无限光华在内,即使清冷,却带着温润。
见觉茗正在地上细细捡着,她恍然,却也抿起小嘴,释然笑了:“我道是什么,原来是它。不过就一个匣子,梁逍常说不爱它的样子。打了就算了,倒是小心别割破手。”
她虽然也有点可惜,毕竟那匣子的玉倒是极好的,可是,一个小匣子,总没有觉茗重要,不至于为了它,让觉茗心里不好过。
她忽然心中觉得有点不妥,却也说不上是什么原因。
见觉茗蹲在地上只是“嗯”了一句,却没有再抬头,她笑了笑,以为觉茗还在担心,便也没有再说话,只是掀开帘子,自己进去了。
觉茗收拾完那一地的碎片,却许久不曾听到苏清雨的声音。
她以为苏清雨回屋歇着去了,便叫小宫女把剩余的都打扫倒去,这玉虽然极美,可毕竟容易滑人,娘娘素来在这些小事上不太上心,到时滑到了,又是一场惊动。所以,她这些年来,倒是越发在这样的小事上下了功夫的。
看着小宫女离去,她走入里屋,却惊见苏清雨就这样昏倒在地上。
香儿刚被苏清雨打发去太医院取药,屋内只留她一个人。她只恨自己大意,顾着想心事,却没有注意娘娘刚才的动静。
她忙拉住刚才那小宫女,先将苏清雨挪到那边榻上。
然后她伸手推了推小宫女,着急说道:“快去通知皇上,说是娘娘昏倒了。”
看那小宫女飞奔而去,她连忙叫侍人去传话,让香儿立刻带太医过来。
此时的御书房中。
刚听完莫飞禀报岗城商贸,梁逍正召见等候已久的黄于函。
最近边疆多事,西北狄夷又再蠢蠢欲动,连接着烧了好几条村子,还故意在互市时捣乱。
边疆守将黄于函镇压不力,眼看着狄夷便挥军直指俞国西北。
按理说,黄于函也是一名老将,总不应该看着狄夷如此明显的侵略意图都无法察觉。所以,梁逸便建议先将他找回来京城问个究竟。
于是,梁逍将黄于函召回京城,希望听听他的意见,也好定下一步的对策。
黄于函早已听说皇上虽是年少,但惊采绝艳之名却是响彻天下。
所以他来前早已想好了,万不能被精明的皇上抓住自己疏忽职守的把柄。
参军至今,他从小小一个校尉升到今天的守城将军一职,绝大部分就是靠他在官场上的游刃有余。
他就不信,在官场中如鱼得水的自己,这次不能全身而退。
于是,当他跪在那俊美得让人几乎窒息的男人面前,硬咬着牙,顶着那男人身上的无形威严,振振有词地陈说自己的理由。
话没说完,只听案几猛地被人狠拍,便生生截断了他所有的话。那笔墨跳起来的震动,仿佛带着他的心一直在颤动。
他登时低头跪在地上,不敢再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