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苏清雨她们好奇,绿玉笑着一一介绍,那些繁复啰嗦的衣饰名字,只听得苏清雨头昏脑胀,顿感到比当年在政法系背书还要繁琐,不由得暗暗佩服绿玉居然如数家珍。
听了好久,她看绿玉还没有停下来的打算,只得随意从刚上前的一个侍女手中掀开一件湖蓝色衣裙,说:“有劳绿玉姑姑。这件就很好了。”
绿玉果然也是常见世面的。看苏清雨动作如此迅速,倒不惊讶,只是淡淡笑着说:“郡主眼光果然好。这件湖光山色百缕裙,正好配上接风地点的景色呢!”
苏清雨听了不禁奇道:“什么景色?”
绿玉便说:“太后娘娘说,今日要在御花园的木湖中为郡主接风呢!”说着,便递了眼色过去,只见几个侍女便上前为苏清雨更衣。
换上这身衣裙,苏清雨才知道这裙子为何要叫湖光山色了。
这裙与众不同,别的宫装绣花草、绣鸟虫,最多也不过就是蝴蝶之类。可这裙子却从裙摆处往上延伸,展开后竟是一副逼真的烟雨山水图,山峦叠嶂中云雾妖娆,最让人讶异的,居然还配上了半边欲隐欲现的红日。加上绣工精致华美,那山水气势磅礴,那树木栩栩如生,竟比寻常宫装另有一番气度。
绿玉挥挥手,便有几个宫女手脚麻利,为苏清雨换上衣裙,还开始为她梳妆描眉。
她们倒也没有怎么花费时间,只是轻轻将头发挽成发髻,随意插上几支发簪,又挂上耳环,最后用脂粉在脸上轻点了几下,就大功告成了。
苏清雨本是坐在椅上闭眼等候,心想不知道又要搞到什么时候,正要趁着这机会养养神,却听到绿玉唤了一声:“郡主,可以了。”
她睁开眼,未及看清镜中的模样,却已经听到身后众人倒吸冷气的声音。
她不解地回过头去,只见觉茗双眼泛红,居然有点哽咽。
她心里惊慌,问觉茗:“怎么了?!”这孩子一向大大咧咧,怎会这样起来了?
觉茗的眼泪却忽然就这样掉下来了:“小姐如今终于换回女装,觉茗也是一时感到高兴而已。”说着,眼泪居然越掉越多。
香儿倒也淡定。可她却怕觉茗会说错话,连忙对绿玉笑着说:“姑姑果然好巧的手,奴婢们自然比不上的。”
绿玉似是没有留意觉茗,一直留意着苏清雨。不知为何,苏清雨却在她的眼中看到一丝冰冷。香儿说话,她连眼角都不曾瞟过去,只是向苏清雨说道:“不知道郡主可喜欢这样的发饰?若可以,奴婢就先回去对太后娘娘复命了。”
见她虽然态度平和,可分明却有着凌人的气势,香儿知道这大宫女定然看不起她们,当下便也不再说话。
从她便可知道太后的态度,可如今人在屋檐下,有什么气也只得咽下去,还是趁早打发了她们要紧。于是,苏清雨有礼谢道:“姑姑手巧,自是满意的。”
绿玉见她这样说,便告了退,带着那一群侍女翩翩离去了。
回过头看,只见一个清冷影子映在镜中。
湖蓝长裙上山水缭绕,用银丝乌金丝绣制的如烟云雾仿佛将袅娜的身子都笼罩其中,即使只是略施脂粉,也映得那倾城娇容如同不食人间烟火一般的秀逸出尘。
她心里感叹:原本的苏清雨生得如此倾国,若不是出了意外,倒可能会是入选宫中为妃的人才。这样的女子,却生得这样刚烈,实在让人叹息。
香儿见她一味盯着镜中的自己在发呆,还以为她想起了前尘往事,便劝道:“姑娘,事到如今就不要想太多了。”
觉茗在一旁也劝道:“小姐,好歹还有我们会一直陪着您呢!”
看着两个丫头亮晶晶的眼神,她心头一热,上前伸开双臂将她们搂住,微带哽咽说:“幸而有你们,我这一路才不至于这样无依无靠。”
觉茗知道她经历了这么多曲折,又和贺临风吵得翻了脸,心里自然不好受。她一向与苏清雨主仆一心,她也忍不住哽咽说:“就算天下人死绝了,觉茗也定会陪在小姐身边。”
香儿陪着苏清雨一路经历了这么多,虽然无法成夫妻,她也定要陪她到最后的。她带着浓重的鼻音勉强笑着说:“好端端的哭什么?!只要有我们三个一起,还怕什么!”
苏清雨心里更是温暖,当下也不再说话,只是更用力搂紧她俩。
三人正享受着这难得的时光,却忽然听到小麟在外面轻咳嗽一声。
她会意,问道:“可是麟哥儿在外头?!”
果然听到小麟恭敬说道:“郡主,王爷说了,若好了便同去,别迟了。”
闻言,她朝觉茗她们点点头,便走出去。
那人还是一身孔雀蓝,正背对着她的房门,不知道等了多久。
她不由得笑了笑,记忆中,他几近是偏执地喜爱孔雀蓝。而这颜色也像是为他而产生的,穿在他的身上,让他无论何时都如天上最亮的那颗星辰一样,格外璀璨耀目。
也许是听到了她的动静,他缓缓转过身来,却在墨眸对上她的那一瞬间,瞳仁微微收缩。看到他身上忽然间朝四周透出的无形压力,她却看到了那让人畏惧的气势背后,依稀有着无法言明的寥落。
对上他凝注的眼神,她略略有点尴尬,忙低头走下台阶,借此缓解莫名而起的紧张。她有点不解,见他的次数都已经数不清了,就连病重昏迷的时刻也是他在旁看守着,之前倒也不觉得什么,怎么今天感觉这么奇怪?
他倒也只一霎那便恢复了慵懒的神情,对她抬了抬线条分明的下巴,说:“走吧。”说着也不等她,自己朝车子走去。
见他走得快,她忙追上几步,心里依然感到奇怪。
一路上,往日最爱说话的他却安静得出奇,倒是她不知道为何总是没话找点话说。
看了那个一直不说话的人不知道第几次,她终于忍不住问:“太后究竟何意?!”
等了良久,都不见他说话。她有点赌气地轻倚在软垫上,索性闭目养神不再看他。
却忽然听到他轻声说:“不论何意,总之你别乱答应什么。一切等我来说。”
她听了以后,忽然想到之前那次他也仿佛曾这样说过,然后自己就被投进天牢了,不由得皱眉说:“你是不是知道了什么?快告诉我,凡事也好有个准备。莫要再像上次那样。”
早在鬼医的药庐里时,他二人便已经“你你我我”地乱叫,此刻倒也不会突兀。
他终于赏脸地看了看她,却在视线碰上她的瞬间飞快地把眼睛别开,随意说道:“哪来那么多事情,你别乱想。”
好吧,你不说,难道我还不会自己看不成?她瞥了那人俊美无俦的脸一眼,却意外地发现他居然看着自己有点出神,却在看见她瞥眼过来的那一瞬间,又将眸子转了开去。
她心里更是奇怪,今天这人究竟怎么了,居然处处都透着不寻常。
说话间便来到了木湖。
她在觉茗的相扶下,下了马车,只觉得这里的景象有点似曾相识的感觉。多看了几眼,她忽然想起,这地方与梁逍在明县的陵王府的花园竟是一样的!
难怪那里如此堂皇,竟然是按着御花园中的景色来复制的。难道梁逍很喜欢这里?!
刚发呆想着,只听到太监唱了诺,她便随着梁逍进入湖中搭建的那个巨大的暖阁。
里面的人不少,正三三两两说着笑,或谈论着什么。看到她与梁逍双双出现,在场所有人的目光一下子都聚焦在他二人身上。当看清了那湖色衣裙的身影后,不少人都只觉得心里剧烈地颤了一下。
苏清雨紧紧跟着梁逍,分明也觉得无数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她自嘲地笑了笑,也难怪人人都用怪异眼光看自己。上次她出现在这里时是以朝廷命官的身份来的,而如今,却居然变成了准陵王侧妃,若这事发生在别人身上,自己也难免会用一个八卦的心来看。
正想着,听到梁逍在旁说道:“阿清,还不快见过六皇兄?!”
话音刚落,她却忽然感到大手稳稳地落在了腰间。暖意传来,让她不由得颤了一下。
她只得暗暗咬牙,腹诽了几句,却微笑着抬头看向来人:“见过宣王爷。”
梁逸正笑容可掬,看见那张扬起的小脸,不由得顿了顿,并没有马上接过话去。
旁边却有人哼了一声说道:“这可就是快要做我九皇嫂的倾明郡主?!果然清雅动人啊!难怪让九哥如此动心了!”
苏清雨听着耳熟,便看过去。只见离梁逸几步之遥,惠清公主正朝他们走过来,满脸讥笑讽刺,但那双灵巧的眼珠子里面却仿佛带着点凄清。
在她身边的,赫然就是太子梁泯。
太子见了他们,一点不自然都没有,似乎当日之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他轻声训了惠清一句:“清儿不得无礼。如今倾明郡主既是你的准皇嫂,更是父皇御赐的郡主。”说着,他依然笑得儒雅可亲,看向梁逍说:“本宫还没有向九弟道喜呢!”
梁逍似是毫不在意惠清的态度,随和地笑着对梁泯说:“皇兄说哪里话!自家兄弟,哪有这些计较!倒是皇兄不要怪小弟入宫未来得及过去拜见才是。”说着,他拉起呆在一旁的苏清雨,说:“阿清,还不快拜见皇兄!”
苏清雨心中无奈,正是不想见的人偏生第一个就见着。
于梁泯,她倒无所谓,反正当日也不是她主动惹他的,但是对惠清,她倒有点歉意,虽然是惠清自己想错在前,可毕竟她还是骗了她。
这样想着,她便盈盈拜了拜,道:“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宣王爷,见过惠清公主。”
惠清见她不理自己的挑衅,便气呼呼地哼了一声,拂袖就走。
太子却只是见怪不怪地说:“惠清自小便跟在皇奶奶身边,性子是任性些,郡主莫怪。”
苏清雨连忙摇了摇头,笑着说:“公主千金之躯,本就比别人娇贵。这也是自然的。”
见她笑了,太子不由得一怔,眼睛盯着她,没有答话。
梁逍彬彬有礼地对梁逸与太子说:“望二位皇兄海涵,小弟还要带阿清去拜见各位皇兄皇姐,那便先失陪了。”脸上的笑意是苏清雨从没见过的温文尔雅,竟也另有一番俊美。
说着,他一把拉起她的手便走。
苏清雨一路想挣脱他,却无奈比不上他的力气,只得被拉着踉跄往前走。
在外人看来,陵王与准王妃在大庭广众下毫不避嫌地携手同行,一个俊美无俦,一个倾国倾城,当真般配,所以这一路走来,也不知引来了多少艳羡的目光。
走到一棵僻静的大树下,苏清雨看见四下无人,甩开他的手,着恼道:“你一定要这样张扬吗?”要走便走,拉拉扯扯干什么,这人怎么到了宫中都不知道收敛。
没想到梁逍也答得干脆:“我正怕别人不知道呢!”
苏清雨一时气恼,好笑问道:“难道你还怕皇上反悔不成?”
梁逍摇着头,叹气说:“一天圣旨没下,我们都不能太笃定了。”他忽然说:“不管了。明日我便请旨回兴州。”
苏清雨想不到除了太子一党以外,还能有什么意外,难道皇帝还会忽然砍她的头不成?他都已经御赐她做倾明郡主,天子无戏言,断然不会反悔的。
只是,看梁逍这样子不像往日,往日无论他遇到什么都总是嬉笑应对,怎么这次居然神情凝重至此?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便说:“说起大婚,若你不在京都办,难道还有特意回兴州办的道理?徐妃娘娘会怎么想?”就算皇上同意,徐妃也不会同意的,那可是他的亲娘。
梁逍却不在乎地笑了笑,说:“若说这个,倒也无妨。我的大婚在哪里办,左右也轮不到她操心。只是,”说着,他忽然认真看着她,“倒应该办得更快些。”
她明白他的意思,早点公开办了,她才好脱身。
可听他这么一说,她这才懂了,自己连一点逃走的计划都还没有构思好,若他真的说服了皇帝让他们回兴州大婚,倒也不失为一件好事。只不过,当中会曲折一些罢了。
他们这样说着,倒不用避嫌,只因话都只说一半,外人听来也只会以为他们还是在着急地讨论大婚的事宜。
正这样说着,忽然看见一个人从树后缓缓转了出来。
苏清雨看过去,只见一个与自己同样是十五六左右的少女,身穿杏白绣花曳地裙,头上簪一朵怒放溢香的粉红百合,眉若远山,唇若滴朱,整个人正如百合一般耀眼。
少女从帐幔中转出来,却只是定睛看着梁逍没有说话,眼中却分明有着欲说还休的内容。
苏清雨不知此女是何人,只知道顺着她的目光看向梁逍,却不由得大吃一惊。
只因那人脸上全是她从没有见过的心慌,甚至可以说,似是被撞破了什么。
苏清雨不知所措。她没有见过这少女,却从二人对视的眼中可以看出他们之间肯定有着她不知道的过往。
看着二人相对无言,可眼中瞬间交流的却已是万千,她知道此刻自己对于他二人而言,不过是一个局外人。
她想了想,不发一言转身离去。
这一次,梁逍没有再拉住她的手。
可能穿上了宫装,层层叠叠地压得人不舒服,她只觉得气闷,便一径往湖边走去。刚才梁逍拉着她走得急,所以觉茗和香儿都没有跟过来。
身后依然笑声喧哗,充耳只闻丝竹之音,可越听,她的心便越烦。
找个块干净大石头坐下,她独自一人在湖边默默看着夜色中漆黑的湖水出神。
不知道坐了多久,却忽然听到一阵细微的脚步声来到身后。她刚想转头去看,却被一双手狠狠地推落了湖中。随着一声巨大的落水声,她只感到冰冷的湖水立刻从四面八方包围住了自己。
她不会游泳,却也明白落水不可惊慌的道理。她尽力控制自己的心和手脚不要慌乱,想慢慢浮上水面,可却分明有人在旁边死命地将她的头往湖水中压。
她忽然明白,是有人定要将她置之死地。
心终于慌乱了。她手忙脚乱地四处拉扯,希望能找到一点可以借力的东西,可那人似乎早就料到她会这样做,飞快点了她身上几个穴道,她立刻连手脚都不能动了。
湖水迅速涌进口鼻,她只觉得这个世界飞快地从她的意识中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