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忱说完抬头望去,兽炉喷射出的沉香弥漫在整个殿堂,大晋国天子司马曜很随意地戴一顶白纱帽,身上罩着一件大袖衫,坐在御案后,案上展着一道表章除去侍立在侧的两个宫女,旁边只有司马道子、王雅两个人长身坐着,显得整个大殿异常空旷
司马曜的声音很亲切,“元达,选章拟好了吗?”这选章,就是方才王珉正在写的那章纸,虽然说,如今天下权柄,几乎不在皇帝手上,但是士族门阀们再怎么嚣张,多少也得给皇帝六点基本的面子,人事权,就是皇帝最重要的权力了,多少你得尊重一些
虽然说皇帝没有实权,人事问题让他看看,其实只是给他面子,但是这是个礼仪的问题,如果你不尊重,皇帝当然不能把你怎么样,但是政敌们就有可能借此来攻讦你所以除非到了废立的时候,不然的话,臣子们对于司马曜还是保持了基本的尊重的
这时候,王忱双手奉上表章,朗声道:“臣已拟好,请陛下御览”
一个小黄门蹭蹭跑过来,双手接过表章,然后小心放到御案上,司马曜冲着王珉笑了笑,然后拿起表章,很快的从头到尾大体看了一遍,随手递给身旁的司马道子,道:“道子,你看看”
司马道子是上一任皇帝简文帝的儿子,司马曜的亲弟弟现在封为琅琊王,有人说,这个封号,其实就是和王导那一支别苗头的,因为外界一般称呼他们家族,就叫做琅琊王家
司马道子在现在是与皇室血缘最近的一支,也因为谢家那时候一度取得了大权,而谢安不同于王敦桓温那样,对于皇权太过于压制,因此司马曜也稍微有了些自主权,因此司马道子现在也算有了些权力司马曜认为,有司马道子在身边,自己的皇位多少能巩固些,日后说不定还能成为名符其实的皇帝呢
接过表章,司马道子细细地浏览一遍,一皱眉,白了一眼王忱,可见他不以为然,司马道子也没说话
司马曜笑吟吟道:“元达,知道此次选官为什么全部交由你来处置么?”
王忱面露微笑道:“当然是陛下的器重和信任”
司马曜点点头,“卿家五世盛德,你父亲王坦之有大功于朝廷,朕不会忘记的”
王忱知道皇帝说的大功,是指当年谢安与王坦之一道阻止简文帝将皇位传给桓温之事那时候桓温军政大权在手,党羽遍布朝野,可以说已经成了曹操第二,如果他非要篡位,恐怕也没人能拦得住,但是最终,他还是没有成功,某种程度来说,这也多亏了王坦之和谢安二人用话挤兑住了桓温,桓温这人好面子,明明想当皇帝,却又不愿意去做乱臣贼子
司马曜继续道:“呵呵呵,同样是王氏,嗯,你们太原王氏就和很多人不一样,朕心里有数,你们世代忠于皇室,德誉渊重,卿才气过人,琅琊王多次举荐,朕要重用你,吏部尚书陆纳已晋职为尚书左仆射,他的位子由你来坐别人说你年少气盛,恃酒放诞,日后要稍加节制,莫废王事”
这番话,可是含义很深呐,除了对王忱封官许愿,明着拉拢外,最要紧的一句话,是“同样姓王”,这话就大可商榷了
谁都知道,晋朝能够偏安江南,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是因为王家的缘故,而一般来说,由于地位相差悬殊,人家说的王家,无一例外就是王导王敦他们家——琅琊王家!
而司马曜这话,就是明着暗示王忱,他对王家有意见了!这是一个重要的信号
王家一直把持着朝政,皇族对于王家不满,那很正常,可是当初晋明帝就是被王家给翻掉了,因为彼此实力相差太过悬殊所以说,就算有所不满,他们也只敢暗地来,不敢明着说
那司马曜现在居然敢明着说话了,这意味着什么?
不过现在,王忱却没有空去多想,他慌忙叩头道:“谢陛下,臣必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司马曜微微一笑,显然很满意,待他一眼扫到御案上的那道表章,笑容慢慢从脸庞上褪去,冷冷道:“刘裕大军,势如破竹,丁零人起义,攻占黎阳,慕容冲占据邺城,据说已经派人南下,欲与我朝通好,如今姚苌,乞伏国仁都已经高举义旗,那伪秦如今已经是风雨飘摇,大厦将倾,谢玄、桓石虔、朱序联名上表,欲再次动员全国兵力,再伐中原,你们看如何?”
司马道子未加思索便道:“皇兄,南北之役已历四载,兵疲民倦,去年淝水之战虽然大获全胜,但是也基本用光了积蓄,而接下来的北伐,还是借钱打的,这钱怎么还,还是个问题呢,如今府库钱粮已经难以支撑前方的战事了”
司马曜听了,点点头道:“你讲得有道理,既然如此,下诏:桓石虔改任荆州刺史,回师江陵;朱序接任豫州刺史,回师寿阳;谢玄回师淮阴整军修文,不得妄动刀兵!”
这时候,站在王忱旁边的王雅一挺腰,面色凝重地说道:“若谢玄不肯奉诏呢?”
殿内一阵寂静,也许谁也不曾考虑到这一节但王雅说得也非危言耸听,谢玄常年带兵在外,规划调度全靠谢安,谢安现在已经称病了,据说谁都不见,朝廷调得动北府兵吗?晋廷渡江以来,王敦、苏峻、桓温都曾拥兵自重,前车之鉴是不可不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