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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砗能遣仆役来寻华苓,人肯定就在附近。华苓朝王砗的仆役王贺道:“王二在附近吗?你告诉他,我们正准备着要到选好的场地去,若是有暇,请王二与我们同去一看,馆子刚刚起步,什么都缺着呢,若是他愿意出点力,自然是求之不得。”
王砗知晓了这回事不奇怪,但华苓还真好奇,王砗怎么会关心。
这个馆子办下来,暂时花费还没有超过五百两,她不需要筹款,就没有到处声张。除了给家人说过一次之外,就只认真告诉过卫羿。但一个消息要在城里传遍,最多只需要一天时间罢了。
王贺再次行了礼,恭声说:“郎君就在街尾酒肆中,近日郎君赞那酒肆的烧春酒颇醇,今日叫酒家整了宴,请了几位郎君一道品尝。”
晏河冷冷道:“谁关心他爱吃什么酒。若是学不会说话便把舌头割了罢。”
王贺立刻住了口,恭恭敬敬地朝晏河躬身施礼赔罪:“晏河大长公主殿下说得是,是小的失言了。”做足了礼数,便依旧朝华苓说道:“郎君还等着小的回话呢,还请九娘子示下,何时将看场地去,小的也好回去禀告郎君。”面无惊色,不卑不亢,叫晏河想发作也发作不出来。
华苓忍不住笑,王砗这仆人也跟主人似的,也不知道为什么,总是能让晏河看不顺眼。她往晏河看一眼,问她道:“现在便去吧?”
“走吧,不要浪费时间。”
王贺面露难色,代主人回话道:“若是大长公主殿下与九娘子如今即去看宅邸,我们郎君怕是赶不上了。”
“也无大事,你拿着地址回去罢,叫他下回再去也可以的。”
于是华苓打发了王贺,两人让侍婢给稍微整理了装束,一道下楼。
华苓边走边算了算时间,卫羿早上派了人来告诉她说,今日药叟要给他用拔除毒素的药浴,要到午后才能出来。但她准备到图书馆的宅子去看一看装修进度,然后就回家去了,时间不巧的话就碰不到了。
卫羿近两个月都常在城中,两人见面的时间慢慢就多了起来,只要她出外,只要卫羿有空,都会来见她。
其实见面了也不会做什么,通常就是卫羿陪她在城中转一转,看看街景,看看人,互相告诉对方最近在做什么。华苓也不知道别家订了婚的两个人是怎么相处的,但她和卫羿之间似乎总是十分平淡。
这样似乎不太好?华苓严肃地想,也许她要多多关心一下卫羿才好,免得他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女人抢走。
……
“黄三娘见过晏河大长公主,谢九娘子!”茶肆一楼下面,有名容颜娇美的女子身边带着两个青衣侍婢,一见两人联袂下楼就立刻欣喜地行礼。
却是黄三娘,华苓曾经在元宵夜里见过的黄家女。这个女孩依旧穿着一身颜色素淡的衣裳,看着略有些旧了,身上也没有什么鲜亮头面。
华苓站住脚,挑起眉。“黄三娘子,你是专门在此等候我们呢?”
黄三娘柔柔施礼,羞涩、带着些局促地说道:“大长公主、谢九娘子……黄三是听说了,两位预备办一家藏书之馆,是为金陵百姓办的藏书之馆。公主与谢家娘子心系百姓,这样的善心叫黄三心中惭愧,活了这许多年,竟是不曾起过这样的宏愿,对两位是只有仰望的。今日来此,便是想问一问公主与谢九娘子,可有能用到黄三的地方,不论是要捐银捐物,出工出力,只要是黄三能做的,绝不推辞。”
说着又是施礼。腰若扶风摆柳,颜如三月春花。
华苓看晏河,无声地问她道,这可是你招来的人?
晏河神情冷淡,连给个反应都懒得。
华苓有些无语了,虽说她做这件事也没有特意不让谁知道的想法,但也没有特意宣传过。亲近的几家人知道也就罢了,这黄三娘,又到底是从谁那里知道的,这么关心她在座的事?还专门来了,毛遂自荐要帮忙。
就从她打听到她们今日在这座茶肆里这一点,能看得出,这位黄三娘对接近她们也真是费了一番心思。
华苓淡声问:“也不知黄三娘是从何处得知此事?”
黄三娘低下头,小声说:“可是黄三让谢九娘子心中不快了?黄三并无他意,只是对公主与谢九娘子的善行,心中分外向往,极想能帮上些忙。”
黄三娘是辗转从家里表姐的口中得知的,谢家九娘想要在城中办一个给平民使用的藏书馆。那时候表姐们都在议论,说谢家娘子是异想天开,也太闲来无事了些,好好的、高贵的世家女郎,将身段放得这样低,居然在为那些低贱的百姓做事,这是自甘下贱。即使那是丞公家的女郎,身份比她们都高贵,但也掩盖不了,她做的这件事十分掉价的事实。
但黄三娘并不这样想。她很敏锐地感觉到了,谢九娘这件事做得成了,必然能得到一份极好的名声。‘出身世家,心系百姓’,只要能得一句这样的批语,说不定甚至能名存千古。
黄三娘并没有想到那么远,但她很清楚,如今声誉对女郎来说是顶顶重要的事,只要她能在这件事里沾些边,往后就能多一份拿得出手的光环。
话说得很有技巧,只是避开了问题的重点而已。
华苓心里厌恶,黄三娘若是真心想要帮忙,她肯定不会拒绝的。但这位看着就是别有用心的,不至于是觉得能借着参与到这件事里,捞些名声吧?想往上爬?想拿她、拿她的计划当梯子?
华苓轻轻将双手在身前交握,慢条斯理地道:“你想参与这件事?那我要问一问你,你可知道我办一个图书馆,是想给谁用?”
黄三娘赶紧端整了面色,认真地说:“回谢九娘子的问话,黄三心想,谢九娘子是想叫城中贫户人家也能有修学的去处,这是谢九娘子心善呢。虽然黄三比谢九娘子年长,但所思所想,却远远赶不上谢九娘子的高瞻远瞩。黄三心中以谢九娘子为榜样……”
华苓直接问:“那如果我收了你,你认为你能帮上我什么忙?你能提供资金,还是提供人手?现在馆子里很缺人手,还缺书,你一介大家闺秀,是不是愿意挽起袖子,抛头露面,每日从早到晚在图书馆里帮忙?”
“这……”黄三娘被问得有些狼狈,但她很快一脸毅然决然地点了头,应声道:“黄三力量虽然微薄,但只要谢九娘子愿意用我,愿意教我出一份力,我作甚都是肯的。”
华苓差点笑了,瞧这别有用心、睁眼瞎话说得多有范儿。她完全不相信黄三娘愿意‘挽起袖子,抛头露面,每日从早到晚在图书馆里帮忙’,任何有些自矜、有些教养的世家女都知道这绝不可为。
这位是打量着她好欺负,想拿话来挤住她呢?
“你回去罢。”华苓也懒得多费口舌了,与这种没有诚心的人说话,只会让她觉得世界太不美好。
晏河冷声道:“谢华苓,便是说废话也要看对象的。”
这话实在不客气,明明白白就是说,黄三娘一文不值罢了。
两人往外走,被留在后面的黄三娘面色涨红,眼眶里很快聚集了盈盈泪珠,楚楚可怜地垂下了头。
与晏河、华苓这两个神完气足、通身贵气的女郎相比,衣衫略有些陈旧的黄三娘垂头含胸,讷讷无言,显得格外卑微。
但年轻也是最好的妆容,黄三娘长得也是颇为少见的美,这么一个楚楚可怜的表情,就有些叫人怜惜。
茶肆清瘦的掌柜在一旁听了,就忍不住从旁侧朝华苓和晏河施了礼,笑着说道:“公主殿下,谢九娘子恕罪,在下斗胆说两句话——”
“那还是等你胆大包天的时候再说罢。”晏河眼神一厉,直接把掌柜的话堵了回去,躬身屈膝,陪笑着送两人离开。
掌柜的回头就冷了脸,朝黄三娘道:“黄三娘子,小的这小门小户,做的只是小本生意,还请黄三娘子给留两分面子,勿要叫小的难做。”
黄三娘难堪地带着自己的侍婢,像被扫地出门一样离开了那茶肆。
……
华苓跟着上了晏河的辇车,让自己家的马车跟在后面,一路往城南选作图书馆的宅子行去。
在辇车上,华苓想了想方才的插曲,摇了摇头。“我就做这么点小事,一点油水都没有,居然也有人当成宝想分一杯羹?”
晏河说:“你以为这世上什么人没有?谢华苓,你很天真。”
华苓轻快地承认了:“是啊,我是很天真啊。要不怎么可能做这样的事。”
对方承认得过于坦白,就好象她说出的话是称赞一般,晏河一阵恼怒。但是看着谢华苓的眼睛,她的怒气却又慢慢消失了。
在她看来,谢华苓这人就是一堆莫名其妙的原则和一堆无稽的、可笑的的想法的代名词。明明是个穿来的,明明知道很多能用来换取金钱和权力的知识,却空守着宝山而不用。瞧瞧她做过的事,建议挖掘运河、殖民东南亚、开发东北,每一件都是在给别人做嫁衣,居然不懂得抓住机会给自己争取利益。
一心把自己套进这个时代可笑的框套里去。
晏河冷冷地说:“在我眼里,那个黄三娘都比你顺眼些,至少她知道做给自己带来好处的事,不像你,整个蠢得叫我都不知如何形容。”
华苓歪歪头,轻松微笑了一下:“是嘛,她与你是一类人。”
晏河一脸厌恶,抱着手说:“别把我跟这种人相提并论。不过是个浮萍一般的东西。”
华苓说:“所以你所说的顺眼有什么价值?其实你曾经说得对呀,我是运气好,生在一个好环境。如果我生在家徒四壁的家庭,第一件事肯定是好好赚钱,吃饱穿暖再说。境遇原本就决定了一个人能做的事。”
她愉快地轻叹:“我确实是运气好啊。所以我也愿意对别人好些,即使我不甚努力,拥有的已经比许多人都多了,何必跟守财奴一样,把宝贝都搂在身上一直到死。”她明亮的眼眸看着晏河,从从容容地笑:“谁知道,过完这辈子还有没有下辈子呢?”
晏河嗤笑:“思想觉悟高啊。”
“是啊,所谓仓廪实而知礼节么。”华苓说:“我们不说我,看看你吧。你说你这么努力赚钱、搂权是为了什么?”
“为了享受,为了儿子。”晏河懒洋洋地说。
“嗯,为了享受,为了赵戈。你这么努力,不就是为了让你的后代不必像你这样过日子么?过得轻轻松松的,至少勾心斗角能少一点,对吧。那与我现在的日子有什么区别?你看,只要我想,有多少人心甘情愿地帮我的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