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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帝下了那样一份诏书的消息,在七月初二当晚就传回了江陵谢氏族中。江陵谢氏的长老们一个个气得差点脑溢血不治身亡,年轻人们更是怒发冲冠,即时就要冲到金陵跟泽帝拼命,泽帝这是什么意思?不愿活了?撕破脸了?谁给他的胆子?
江陵谢氏,并不是天家的奴仆,从来都不是!
江陵祖村当中,谢族子弟们渐渐汇聚到了祠堂之前。
“数典忘祖,说的就是此人!说的就是此家!”十六曾叔公颤颤巍巍地骂:“百年前,我江陵谢氏与他钱氏,便是平起平坐的干系。若论根底,他钱氏祖上传承不过二百余年,如何比得我家!不过在那金銮殿上坐了百年,便敢将我族人肆意磋磨,若是叫他更得了势,难道竟是敢将我族连根拔起了!”
有长老愤怒地说:“我族决不能容皇家如此对待。即刻便传令各地族人,不必再留有余地,将他皇家产业统统扰了去!倒要看看他皇家无有收入时,再如何直起腰杆来!”
“正该如此!”
“族长被如此折辱,若是我族不奋起反击,定是叫世人看轻我等,日后定是越发肆无忌惮了!”
“叔公、叔父,我等如今便点两万族兵往金陵去,也将他金陵周近一围,看他皇家又敢如何!”
“说得是,走,点兵整装去!”
族人泰半都是愤怒难安,但这个时候,却也有些不同的声音冒了出来。
谢熙和的亲弟谢熙瑚便是其中一个。
这位显得格外瘦削干瘪的族长亲弟面色焦灼,止住众人说道:“兄弟们怎能如此冲动。要知圣上也是因为我族中出了那等叛乱之贼,在弼公卫氏的祭礼上闹起动乱,欲要刺杀圣上,危及圣上龙体,方才大怒。我等始终是臣,圣上为君,若是如此便轻易调兵往金陵去,与那乱臣贼子何异?”
“况且族长如今在宫中也不知如何了,若是我族手段过激,越发激怒了圣上,圣上一气之下夺了族长性命,或是行种种宫刑,又如何是好?族长乃是我族颜面,若是被行了刺面刑,又或是刖刑,我族日后还如何能在大丹朝世家当中立住脚跟?”
“依我看,圣上确是愤怒的,但也并不敢做得太过,他那令谕里,也是说,我等当推选出接任丞公之位者,他也依旧不敢干涉我族传承的抉择,是也不是?如今我等群龙无首,面对族外许多纷争,竟无一人足以名正言顺统领诸事,形象越发软弱,我打量着,如今族外诸家,怕是都在家里笑我等绵软可欺!如今头一件,我看还是先推选出继任丞公之人罢,统筹族事,总是将圣上糊弄过去,将族长迎回来,方是正理!”
谢熙瑚的话激起了许多年轻族人的愤怒,照他的意思,竟是要照着泽帝说的话去做?若是谢族人当真这样做了,和面团有什么区别?
竟是被打了左脸不疼,还要将右脸送上去呢!
但也有熙字辈族人出来附和谢熙瑚的话:“我听熙瑚说得竟是有理。如今我们当作的,还是思索如何与天家缓和关系为好。族长乃是我族肱骨,有甚事能比保住他毫发无损,迎回来更重要?”
“怎能如此!身为我江陵谢族人,如此委屈求全,气性却那里去了?!”
“熙瑚堂叔,你莫要顾此失彼,虽然族长是你亲兄,但也不能为保他全身而退,便容许皇家将我族颜面置于地上踩踏!”
“熙瑚,我看你就是全心想着将你家华鼎推上丞公位,他事都顾不得了!”
“你这是诛心之言!我谢熙瑚何曾有过私心。如今我只想着如何维护我族颜面,若是尔等怀疑,我愿叫我孩儿就此退出丞公位竞争。”
“说得竟是好听!历任竞争者到此关节,便只有当代丞公可抉择继任之人选,虽然你是华鼎其父,此事却与你全然无关,你只是把舌头上说出花来罢了!”
……
众人在供奉着祖宗牌位的祠堂前吵吵嚷嚷,华邵袖着手立在祠堂门前,面色淡淡,也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十七曾叔公颤颤举起拐杖,将华邵打了二拐,斥道:“你爹是个无用的,你怎也不争气些!枯站在此处作甚,掌着丞公印信者,便是如你这般窝囊废?”
十七曾叔公身子骨虚弱,拄着的拐杖也并不沉重,打在身上是一点都不疼的。华邵挺直身板,朝十六、十七曾叔公躬身一拜,沉声道:“曾叔公说得是。”他扬声道:“诸位叔伯兄弟,都请镇静些。听我一言。”
族人很快都安静了下来。这段日子,华邵处事不偏不倚,沉稳可靠的风格也算是让许多人看入眼了。特别是族中的年轻一辈,现在几乎都唯华邵马首是瞻,华邵一说话,这部分最激愤的人一安静,整个祠堂跟前就清净了。
谢熙瑚面色微变,与他身边几个族人交换了个眼色。没有想到,不过是短短时日,谢华邵在族里年轻子弟当中,竟就有了些一呼百应的意思。
也幸好他还如此年轻。
华邵平静地说道:“依我所见,如今我族是行到一狭窄关隘口了。前方到底是风平浪静一片坦途,抑或波诡云谲巨浪翻天,只看我等如何选择。我首要便想问族人一问。”
“当今圣上将我族族长扣在宫中,此等行径,是摆明了要与我族过不去,是也不是?”
见诸人都是点头,华邵说:“若是我族此时心想息事宁人,退了一步,他日他又要踩我等一脚,又搬出许多理由来要挟,我等却能如何?莫说甚维护颜面为第一件事,族长是我亲爹,皇帝折辱于他便是折辱于我,我难道不愤怒。只是皇帝如今已经不守规矩,若不能狠狠反击,即时反击,教得他知晓我族能耐,他心中定然只道我族族人皆鼠目寸光,日后定然越发得寸进尺。”
“便是我爹在此,也只会与我同样说法!”华邵的面色渐渐冷硬,一字一句,铮铮然道:“按我说,此事决不能有分毫退让!分毫不能!即使皇帝恼羞成怒,即时将我父取了性命,我也是如此说!既他无情无义,集我阖族之力,便将他拉下马来,换一个皇帝当便是,我江陵谢族,从不需看谁人面色过活!”
“邵郎说得好!如此方是我江陵谢族风范!便如此反击罢!”年轻族人们心潮澎湃,华邵这一番话,正恰恰说到了他们心坎上。
谢熙瑚面色难看,责备道:“邵郎你是何等不敬不孝,才说得出任你父亲被夺取性命的话来?身为人子,孝字乃是德之首位,你如此作,不敬不孝、不仁不义,按族典者,当受笞刑百下。”
被众人指责的时候,华邵只是平静听着,也并不反驳。谢熙瑚说出的话其实也有些道理,也算的很从大局着眼了。
这位堂叔每回开口,前前后后无条件应和的人竟是不少,在场的、掌着大大小小实权的熙字辈当中就有十七八人,更老一辈里面也有二三人。
这些人的资料一一在华邵心中流过,渐渐勾勒出一张脉络图来。
待指责他的族人都说了一轮,华邵才平心静气地说:“我自信我之所为,在在都符合我父之心意。若那皇帝当真敢夺取我父性命,复仇之后,我便自请刺面出族。我的话放在这里,诸位叔伯兄弟都听到了。大丈夫一言九鼎,驷马难追。”
这朗朗而谈的少年郎,是有大魄力、大魅力的。至少,他如今说出这一番话,在场是没有人会怀疑他的信用。
这一股子初入长河便敢逐巨浪而行、初展羽翼便敢搏击长空的悍勇心性,已经折服了多少族人?
代族长谢熙清叹道:“看着邵郎如此,我觉自己竟是老了。邵郎掌着家主印信,此事便全盘交由汝掌握罢,鞍前马后如有所需,只遣人来说便是。”
谢熙清如此表态,族人当中竟没有多少有异议的。谢熙瑚面色微沉,道:“既然大家伙都是如此态度,我也不再多说。如今金陵城中我族子弟急需援手,邵郎你当速速行动了。”
……
七月初四,泽帝叫来了二皇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