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的华夏大地,中央权力微弱,诸侯四起,逐鹿中原。主人公出生于一个中等诸侯国-柳国的王宫里。因为行六,父亲就按照‘六如’之说,取单名一个如字,叫北宫如,字郁霖,人也称公子如。
这日,八岁的北宫如一清早便到母亲平贵妾的房中给她请安。今天正是母亲的生辰,但因为平贵妾不受宠,宫中像往常一样冷冷清清的。母亲的房间十分清简,只点缀着几个普通的古董玩器。案上摆了一个白净瓶,插着一簇秋海棠。床上吊着素色纱账,衾褥也是简朴的双色锦。北宫如的父亲是北宫成师,十多年前袭了柳国的爵位,后来史书上称柳献公。父亲才华横溢,生性风流,虽然在众诸侯国中,柳国只能算国力居中,但后宫里却也不乏众多才艺兼备,温婉多情的夫人,贵妾,和数不胜数的侍妾艺姬。北宫如的母亲名叫秦若芙,虽还算得上面容娇好,可性格中的那一点清高和偏执,又让她不愿曲意献媚,自然在这百花争艳的后宫里,很快被人遗忘了。
北宫如恭敬的给母亲请了安,就安静地站在一旁看侍女秀莺为母亲梳妆。镜中的母亲年轻秀美,两眉微蹙,眉间总是笼着一层挥散不去的忧郁,细长的眼睛仿佛总含着阴晴不定的寒意。秀莺是从北宫如出生,便被调来照顾他们起居的宫女,大约三十开外,性格温和,北宫如对她有时比和母亲更亲近。秀莺一边用象牙梳轻轻地梳着平贵妾的如云长发,一边小心的轻声问道:“夫人,今晚我叫厨房弄几个好菜,几壶好酒,再请妍姬夫人她们几位,一起来我们这采葛苑热闹热闹可好?”平贵妾听完冷冷地答道:“不必了,今天就像往常一样过就好。”
正说话间,一位甘棠阁的侍女求见,说是妍姬夫人有薄礼相送。平贵妾暗想:是她还记得我的生辰?也没枉费我们那些年的情谊。思量间,只见那侍女款款走入,跪在平贵妾脚边,双手捧上一个大翡翠盘子齐眉高,怯生生地说道:“奴婢是刚调到甘棠阁的蕊珠。妍姬夫人感谢众姐妹前几日送的寿礼,一直未有空一一上门谢过。今天见园里菊花开的正好,就折了几枝形好色艳的,给夫人们插头压鬓。”平贵妾哂笑道“是啊,那些送寿礼的人怕是把去甘棠阁的路都踏平了吧。”她见盘中只有一支红色菊花,便缓声道:“还专程叫你送来,真是麻烦了。”蕊珠答道:“不麻烦,不麻烦,奴婢顺路先去了别的宫。。。”北宫如在旁听了,暗叫不好。蕊珠也突然觉察到自己失言,双颊绯红,急忙匆匆告退出去。
平贵妾将花猛地掷在妆台上,眼圈泛红,嘴唇微颤。北宫如在旁宽慰她道:“母亲不要伤感,孩儿以后一定给母亲争气。”平贵妾黯然叹道:“生于深宫之中,长于妇人之手,任你是南冥大鹏,也难扶摇而上呀。”早饭后,平贵妾照例看儿子读书写字,又考问他背书。他背书时母亲总放一根细藤条在桌上,时刻提醒他要刻苦专心。今天北宫如正在背新学的诗,平贵妾心思全然不在其上,偶然听到一句好像背错了,便责怪道:“错了!”北宫如回道:“没有错呀,母亲看错了。”平贵妾霎时大怒,将书狠狠摔在北宫如身上,骂道:“是啊,我一个妇人,是教不了你了,可惜你不能子凭母贵,投拜名师。你那才情万丈的父王,才没空理我们母子呢。”
北宫如慌忙跪下道:“母亲息怒,是孩儿背错了,请母亲责罚。”平贵妾抄起案上的藤条泄愤似地抽打北宫如,他咬住下唇,浓黑的睫毛颤抖着,跪在那不躲也不呻吟。平贵妾看着北宫如一张清秀的脸就算因疼痛而轻微抽搐,还看得出是有五分像柳献公,她更是将心中的酸苦迁怒于他,藤条下的越发密了。秀莺看不过,冲上来抱住平贵妾。她终于住了手,仿佛用尽了身体最后一丝力气似的,颓然坐到妆台前一动不动,时间霎时凝固,压抑得让人窒息。终于,她对秀莺道:“把那花拿来给我带上,我们去瞧瞧妍姬。”
到了甘棠阁,妍姬刚刚被侍候着上完晨妆。侍女正拿了两面菱花镜前后照着,她看着头上新做的副笄六珈,华美非常,十分满意。那镜中人明艳动人,顾盼生姿,一颦一笑,一举一动都似乎对着镜子练过百次,把她当年舞姬的娇媚和如今夫人的尊贵拿捏糅合的恰到好处,别有一番风韵。
妍姬瞥见平贵妾进来,并未起身相迎,侧身粲然笑道:“看来姐姐是喜欢我这花儿了?”平贵妾将手搭在妍姬伸出来的手上,坐到榻上,一面不禁也暗赞:好一双指排削玉,柔弱无骨的手呀。平贵妾坐下后开口道:“我从来不喜这艳红色,但今天是生辰,就想着加点颜色也好。”妍姬听了,连忙满脸歉意地说:“我真是不应该,这两天主公一直在这儿,我光顾着接驾,竟疏忽了姐姐的生辰。”
平贵妾接道:“这有什么要紧,从前你我一块儿练舞,情同姐妹,发誓苟富贵,不相忘。你先被主公看中,又生下公子雍,还不忘了念姐妹旧情,提携我。没有你这份情义,我怎会有如儿。虽说主公多年来也未曾青睐我们母子,可那是姐姐我福薄。你的好,我都记得。”说完,扭过头轻轻试泪。
妍姬被平贵妾的一番话说的脸泛红晕,三分恼她又提起她们的出身,七分也怜她在宫中人微言轻,自己这几年也未尽心帮她。转念又一想,今晚献公八成是去轸姬那儿,不如趁此机会让轸姬空等,还能做个顺水人情,岂不是两全其美?便安慰道:“姐姐不要难受,我今天一定提醒主公去采葛苑坐坐。”姐妹俩又闲话一盏茶的功夫,平贵妾才告辞离去。
却说平贵妾回去立即命人准备晚宴,秀莺带着几个丫头扫院擦桌,忙里忙外,采葛苑上下一团喜气。近傍晚时分,北宫如透过窗缝看着母亲站在园中赏花,可她眼睛却一直看着门外。秀莺为北宫如脱下身上的衣服,换上他最好的一件锦袍,看到他身上的一条条的青紫鞭痕,柔声说道:“夫人脾气不好,你不要怪她。她是心比天高,命比纸薄,她心里太苦了。”北宫如点点头,眼睛里闪着比同龄孩子成熟几分的光芒说:“如儿明白,我只想快点长大成材,有番作为,让母亲能母凭子贵。”换上了衣服,袖子已略显短,秀莺说下个月替他做件新的。
一直到太阳下山,柳献公也没有来,北宫如走到院中,听母亲轻吟道:“日日望君君不至,香车系在谁家树。”心灰意冷的平贵妾叫秀莺把饭菜收了。就在这时,柳献公跨进院来,步履轻盈,神采奕奕。他三十上下的年纪,风流儒雅,气宇轩昂。怪不得宫里人都说,比起一国之主,父王更像是个富贵才子。事实上,柳献公在诗词歌赋,书法丹青上,非常有天分和兴趣,可以说是痴迷。但对于处理国政,御民带兵却是意兴阑珊。
平贵妾稍微愣了一下,慌忙叫人上茶布菜,采葛苑上下又一片欢乐的忙碌声。用膳时,献公问北宫如可有读书。北宫如小心答道:“读了些诗经。”平贵妾看准时机,盈盈拜下,软声求道:“妾身才疏学浅,如儿敏而好学,妾身想请主公为如儿请位老师,出阁读书。”献公满心答应下来。平贵妾暗喜,想着:总算对我们母子还有一丝情意。
膳毕,正饮茶闲话间,轸姬派侍女来请:说夫人将古曲《云裳花容舞》又谱新曲了,请献公去欣赏。北宫如见状立即跪到献公身旁说道:“孩儿久未聆父王教诲,可否请父王今晚留下?”献公勉强对那侍女说:“寡人明日再去,今天就留在这儿。”轸姬侍女轻轻一笑,又说:“夫人还为这曲配了舞,要亲自跳给主公看呢。”献公想起轸姬那婀娜多姿的身段儿,清丽脱俗的琴音,再比起眼前这位稍逊风情的木美人,便含糊答应下来。献公又将就坐了半盏茶的功夫,便托说还有折子要看,不能留下来了。
平贵妾送献公出去回来后,便一夜坐在窗边望月无语,静静流泪。北宫如想走过去抱着母亲,却不敢,母亲似乎从不愿与他亲近。他只有静静地坐在房中陪着母亲度过又一个黑暗的压抑的漫漫长夜。他柔软的孩童的心,就被这一日日,一夜夜的冷清慢慢结冰冻硬。他渴望着自己长大一飞冲天,呼风唤雨的那一刻,可以带着母亲挣脱这碧海青天夜夜心的广寒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