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是,唉,何必呢,不就是去见见,又有何妨,”心肠慈悲的刘易,见不得别人说软话,这登门的客人,眼看着就要跪下了,他是无法说出不去两字的。
在这顾家村里,他不必担忧有人起了坏心,而那了能让鼻孔朝天的黄富贵,拉下脸皮请人的贵客,他也有些好奇了。
去里屋让夫人她们等侯一会,刘易跟随黄富贵出了院门,直奔黄家商铺而去。
顾家村是个大村,人口将近千人,在这大山深沟里虽然日子过得不富裕,但只要勤于打理村外的两百多亩药田,加上子弟在外行医,好歹能吃饱穿暖;最重要的是,这里地形偏僻,马贼不愿高低不平地颠簸过来,也算是一个世外桃园了。
最重要的是,这里不论哪家哪户,在自家院子里打井,多少不论,两丈以下肯定能找到水源,而顾家村可是在山丘的高台之上;不得不说,寻此地建立村落的顾家祖辈,眼光还是相当老道的。
要知道,顾家村四周的山岭,除了那开垦出来的药田,荒草灌木外高点的树都稀少的可怜,唯独顾家村里杨树成荫;现在是冬天,只能看见院外萧索的高大树干而已。
黄家商铺在村子最西头的高坡上,这里不但是去往甘肃镇的路口,更是通向碎石堡山道的下坡道,便利的岔路口南面就是带院落的商铺了。
在黄家商铺后院,刘易见到了一脸横肉的秦石头,刀子他们五人不见了踪影。
客房里,一身羊皮长袄的秦石头,笑呵呵地见过了刘易,而刘易也认出了这个萧夜手下的旗官,遂对黄富贵的保密释然了。
西门萧夜的事,刘易在甘肃镇里每日医治病人,下至平头百姓,上到官吏军士,甚至还有锦衣卫的旗官力士,时间长了,自然能听到他们对萧夜的谈论。
对于萧夜几次三番使用手段,坏人性命,刘易颇为不齿,但这两年萧夜通过商家,从他那里购买的各种药材,甚至还有几次出诊老羊口,让刘易的仁和医馆获利颇丰,人家态度还好的没法说。
这两下比较,刘易倒是不好说萧夜的坏话,但以前提起的念头,却是悄然没了踪迹,没人喜欢抛下平和的日子,去过提心吊胆的生活;不定哪天官府就把西门萧夜判成马贼了,甚至视为盗贼,那他刘易不但遭殃,这顾家村也会牵连进去。
“刘老哥,过年好啊,小的给您拜年,”拱手见礼后,秦石头亲热地把刘易让在了上座,自己倒是站在那里没动,他不落座,黄富贵也不好坐下,只能陪着站在那里。
“秦旗官,你这大老远的,年关跑到顾家村,无力不起早的,有事不要告知老夫,没事更不要打扰老夫,”刘易虽然神色平和,但嘴巴可不饶人,他知道萧夜手下的军士,虽然看起来气势吓人,但不会轻易骚扰百姓,更不会无故对百姓下手。
“呵呵,看您说得,我这不是路过嘛,”秦石头粗壮的手指头,搔搔发髻,心里嘀咕一声,也不和刘易多说,转身去了炕脚下,拎处那个粗布裹着的物件。
“刘老哥,咱们不是外人,百户大人交代过,只要您有难事,我等遇上了,必要拔刀相助,否则回去了事发,军棍五十是免不了的,”随意地把包裹扔在地上,秦石头用脚踩住。
“我等出军务路过顾家村,听了那黄文礼竟敢骚扰老哥的闺女,这不,给您讨回公道了,出口气再说,”说着话,秦石头弯腰解开粗布,大手一撩,露出里面黑红的一个事物。
客房里点着蜡烛,但外面天色昏暗,显得是没那么光亮,刘易随着秦石头的话,刚刚低头看去,耳边就听见黄富贵一声惊叫,人已经跳出老远,竟然躲在了自己身后。
作为大夫,刘易见过的场面多了,胆气还是有的,但他凝目看清了地上的物件后,也是心里咯噔一下,忽地站了起来,手指颤巍巍点着地上的人头,“这,这是?”
“没错,是黄文礼的人头,”秦石头简洁地答道,眼看着刘易就想往外走,“那个黄县令虽然被绑了,但我没有伤他,只是给他留了句话,”
已经撩起了衣袍要拔腿的刘易,顿时停下了脚步,虽然脸色阴沉,但耳朵可是直楞着,就等着秦石头往下说了。
“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今个是給你们一个教训,”学着刀子的口气,秦石头说道,“这话不是我说的,是刀子他说的,”
“啊,你,你们可是害死我刘易了,”秦石头话,犹如头顶一声响雷,震得刘易踉跄两步,恨不得一头就碰死在这里。
这哪里是去出气,简直是招祸啊,脸色惨白的刘易,还有满脸震惊的黄富贵,接下来听着秦石头,眉飞色舞地讲述了如何給张忠怀里,塞进了一枚震天雷,把那个太监炸得没了血肉后,两人已经摇摇欲坠了。
上梁不正下梁歪,胆大包天的西门萧夜,手底下的军士,看来并不比马贼仁慈几分,甚至更狠。
杀了县令的侄子,还是当着黄县令的面,抢了县衙府库,又当街炸了监军张忠,一桩桩的血案,看来西门萧夜是狠了心,要和官府作对了。
再想想内地这两年不断传来民户造反的消息,刘易本能地就想到了顾家村,自己一家现在被牵连进了黄文礼案,恐怕顾家村也好不到哪去。
“刘老哥,小心,小心别碰着,”手脚利索的秦石头,赶忙上前扶住了刘易,搀着他坐回了椅子上,脸上始终带着一股子敬意。
没法,刘易一旦去了马道石堡,恐怕那医馆的第一把交易,就是这位的了,他不早早拉好关系,今后吃苦肯定是免不了了。
“你们呐,还知道王法吗?”摇头叹息的刘易,缓过气来,捶胸顿足地瞪着秦石头,“简直是要害死人了,我刘家还有顾家,怎么就遇上你们了?”
发泄了一通后,情知事情难以罢了,不想束手待死的话,只能跟着这帮土匪走了,还好那个西门萧夜看起来待人有礼有节,不像不是恶人,就是他的手下太没章法,去了他那里一定要好好说道说道。
不严加管束要吃大苦头的,打定了主意的刘易,颤颤巍巍甩开了秦石头的手,头也不回地直奔顾家老宅院,他要赶紧和顾家族长商议一下,最好全村老少都走,大明律法里可是有株连九族的重罪,现在可算是惹下了。
不说顾家村里开始鸡飞狗跳,刀子带着四个弟兄,沿着山路向甘肃镇方向行进了七八里地后,几人分开藏在了山道两边的灌木丛里。
两个时辰后,山道拐角远远地露出了几个差役的身影,跟着他们的,还有四五个锦衣卫,骑马走路的直向顾家村而来。
看来,黄宪考还是反应过来了,联合了方善水派人到顾家村,想把刘易一家带回甘肃镇。
不到一丈宽的山道,起伏难行,两边沟壑交错,难怪黄富贵送货也要走碎石堡的那条道。
骂骂咧咧的差役在前,骑着健马的锦衣卫在后,都没注意到两边看似难以藏人的荆棘灌木里,五双明亮的眼睛已经盯住了他们。
“嗖,”当第一支短箭扎进最前面差役的咽喉时,另外四把军弩也张开了弓弦,眨眼间五十支利箭从灌木从里打了出去。
猎人队和亲卫队出身的五个军汉,以最快速度打翻了这十来个赶路的家伙,那五匹健马却是好好地留下了,没伤到皮毛。
挥舞着手里的狩猎刀,跳出灌木丛的刀子,带着弟兄们上去,給没死的差役、锦衣卫补上一刀,收回短箭,搜刮了他们身上的财物、武器,甚至连身上的衣服也拔了干净,赤条条丢进了深沟里。
衣服卷起几个大包袱,困在马上,刀子让秦石头的两个手下,拉着健马回了顾家村,他们三个还要守到天黑,万一下一波的差役赶来了,还能那些东西回去。
当然,如果来的是官军大队人马,他们就只能延迟一下官军的速度,給秦石头他们跑路能争取点时间。
天黑时分,顾家村祠堂里灯火通明,秦石头和顾家村族长顾炎武,以及几个村里德高望重的老人,达成了协议,帮助他们村里的青壮,去往马道石堡。
故土难离的老人们,则选择留下,他们不信官府会不分青红皂白,能拿了他们回去甘肃镇顶罪。
马道石堡那里生意红火,来往商队熙熙攘攘,顾家村的人们能看到那一车车的货物不停地往返,自是知道自己去了不会挨饿。
秦石头一张大嘴,把马道石堡说得衣食不缺,孩子有私塾,青壮有工做,就是老人也能干些轻松的活计,换来大把的银票;说得是有些过了,但是作为证人的刘易,罕见地没有反驳,以默认的姿态认同了秦石头的说辞。
这一切,都是为了让发顾家村的药户们,赶紧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就在村子里各家各户忙碌着整理行装,秦石头还没离开祠堂,那两个手下拉着高头大马赶回了村里,被村里的孩子带到了祠堂外。
祠堂外几个青壮举着火把,呆呆地看着那马背上的包袱,闻声走出祠堂的秦石头,和顾炎武一起,快步走出了大门。
火光下,那挂在马鞍旁的几把绣春刀,还有亮晃晃的锦袍皂靴,看的走在最后的刘易,脑袋里嗡嗡乱响。
锦衣卫来了,还被这几个家伙給收拾了,看来,顾家村是没法待了,一个人都不能留下,必须全部走了。
眼光老成的顾炎武,看着那两个一脸随意的军士,禁不住老泪纵横,倒退两步,摸着祠堂台阶旁的青石狮子,唉唉地痛哭起来。
当刀子带着两个弟兄赶回顾家村,一溜火把已经打了起来,期间夹杂着两道雪亮的光柱,正正走在队伍前面,缓缓地从村西的岔路口,向西北方向蜿蜒而去。
留在原地的几个顾家村大小子,手里擒着火把,等到刀子他们走近了,随即把搬走了牌位、画像的祠堂,一把火点着了;今晚过后,顾家村只能剩下一堆残垣断壁,否则官府势必不会罢休。
顾炎武也是个狠人,他这个保长能护住村子不被官府多次索税,手段果断占了大半的原因,这一点秦石头是佩服的紧,换作他也不会极短的时间内,就作出这般强悍的决断。
村里人能干脆地放弃家里的破烂,抱鸡牵狗地夜奔离去,秦石头可是拍胸脯做了担保,每家到达马道石堡后,百户所会给予五十两的安家费,不知道萧夜会不会让他倒贴一半来。
黄富贵商铺里的要紧货物,也被拉走了,怀里多了一张银票的他,背着个小包袱,举着手等匆匆向南去了,他要连夜赶到三十里外的方家寨,那里的黄家商铺掌柜,和他暗地里过手多次私货,交情颇深,打点遮掩一番问题不大。
直到三天后,大队的锦衣卫在官府差役的带领下,赶到顾家村时,眼前看到的,是一大片黑乎乎的废墟;顾家村,已经没了半点的声息。